萧瑟懒洋洋地“嗯”了声,道:“走吧,随我回府”
“我去……干什么?”五个字轻飘飘说出,力气倒失了不少。手有些发凉,无心理了理僧衣,借此正好不用对上萧瑟的目光。
“你可是怪我不和你提成亲一事?”萧瑟道,“我原是想,随后去看看你,不想今日在这里见你。”
理着僧衣的手一停,无心抬首笑道:“萧老板误会。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个个是顶头大事,小僧岂会怪罪。”他双手合十,“还要谢萧老板,不怪罪小僧空手而来。”
“日后添上就好。”萧瑟轻笑,道:“同我一道回府吧。”
无心后退一步:“不了,小僧与人有约,先走一步。”
萧瑟心想你在天启还有什么故人,却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无心已然无迹。这和尚再见怎这般奇怪,萧瑟多看两眼他离开的方向,心口却猛然钝痛,像无数小针一齐涌入,云屯雾集,无尽无穷。
待痛稍一缓去萧瑟不迟疑地掉头回府,直奔书房。直到合上房门,他才算真正松了口气。他隐约觉得有事情藏在钝痛之下,奈何思而不得,想到仆人候在门外等他用膳仍旧想不出些微头绪。
“永安王,那可是护国安邦的大功臣!”
“可不是嘛,那年南诀来袭,若不是永安王,这天启指不定……”
一人重重拍了声桌子:“说什么呢?酒都堵不上你嘴!”
那人自觉说错,举碗道:“喝酒喝酒!就是吧……你们说这王妃……等等!”他声音压低,努嘴指了指角落,道:“你们看那边,是个和尚?”
无心面前摆着三个空酒坛,他言语清醒,不见醉意:“老板,再
来一坛。”
开门做生意,莫说和尚,便是佛祖亲临他也没有拦着不让喝的道理。老板应声:“客官稍等!”
甭管来者何人,只要肯喝,肯付银子,都是客人。比那些空有嗓门,坐上大半天只喝一坛的好多了。老板白了他们几个一眼,提上酒堆起笑向无心走去:“客官,酒来了。”
那几人浑不觉自己聒噪,继续道:“男人的头等大事,除了建功立业,就是成亲生子!尤其是永安王,若是没个一儿半女的,岂不是落天下人耻笑?”
“没错没错!我听别人也这么说,不过这永安王妃……嘿嘿,我还真好奇什么模样。”
“听说,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余下的无心懒得再听,他一挥袖原本兴致高昂的几人忽觉眼皮发沉,竟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结亲生子,头等大事。听着当真是无聊。
无心自斟,酒潺潺入碗,碗内清波浅荡。他在酒中看到自己的眸子,眸中无波,沉静如常。却只有他知道,他的确是醉了,否则怎会有这般离谱的念头。他对着酒波苦笑,少倾,眸间紫光闪逝——
心魔因心而生,因欲而起。既无可逃,反不如先深陷其中。
蔽日花叶不住后去,花叶尽头是一口黄金棺椁。劲风吹来,无心眯了眯眼,棺椁一转化成一轮月,月下僧人朗声道:“不见天涯人不归!”
他在心魔中看见往事,看见来生。看见红烛高照,萧瑟对他扬眉一笑。看见青丝成雪,垂垂薄暮下他挽着萧瑟,虽年华已去,却待君如故。
“无心?无心?”睡梦中萧瑟听无心喃喃低语,细听居然是在唤他的名字。那素来含笑的眉目今时却拧着,像入了魇。
“萧瑟……萧瑟……萧瑟……”无心还是自顾自低语,肩头轻轻颤着。等不到回应,萧瑟只好拥过无心肩头,无心每唤他一声,他便回无心一句。
“萧瑟……”
“我在。”
“萧瑟……”
“我在。”
“萧瑟……”
“我……”
怀中人靠上他肩,“谢谢你,萧瑟。”
后来隔了多日,两人睡前偶然再聊起这天,无心一反常态,踌躇许久才肯说出这个梦。他梦见两人一同去往于阗,路上遇人阻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萧瑟。两人一路乘风,找到一间客栈歇脚,入寐后他做了个梦,梦中萧瑟将要成亲,钱财如水般从王府流出。
萧瑟嗤笑:“如你梦中所见不吝钱财的萧瑟,一定不是我萧瑟!”
晚间下起一场春雨,雨丝绵绵,打落枝头几朵将坠不坠的杏花。萧瑟起身关上窗棂,塌上无心眉头舒展,嘴角带笑,倘使有梦,定是美梦。
他在无心眉梢轻轻印下一吻,原来那日无心和他做了同一场梦。不同的是,梦中的无心还是无心,而天启城中的萧瑟却不再是萧瑟。
他只得在一旁看着,看着那人邀无心入府,看着无心笑下掩着戚色,看着无心酒一杯接一杯,看着心魔引自酒面倒映进无心双瞳。
只是一件事令他稍有意外。
即便当时隐隐察觉身在梦境,可看着无心离开,心头难免一痛。未料及天启的萧瑟竟与他同痛。
原来,锥心之痛亦可入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