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声尖刻的啸叫突然传了上来:“这妞莫不是来会情郎的?你们看,那有个掩面的书生!”
“死娘们,逗我们玩呢?真不要脸,月黑风高的,做这些腌臜事情来夺人眼目。”
老媪和几位妇人听得这些声音,急得跌脚。老媪看着高台上摇摇欲坠的声影,甚至想去阻那其中吼得最大声的混混说出更过分的话,却不慎被推倒在地,没了声息。
“......我意已决,今日本不该叨扰好心人这许多的。”姑娘脸上的泪痕一道接着一道,握着栏杆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陆不悔站定在原地,看着她额头上萦绕的一团黑气,没有说话。
姑娘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大概唯有一死,才能证我心意,拨云见日吧。”
她松了手。
闵尧赶到了。他先道了声歉,便直接踩着陆不悔的肩膀,纵身一跃。
可他拉着栏杆伸出的手,与那姑娘的手指擦过了。
姑娘没有把手伸向他。
她躲开了。
只是躲开的一瞬间,除了惊慌害怕,她竟然还记得闭上眼睛,对他说了声“多谢”。
姑娘摔了下去。没有一声嘶吼,她生命的尽头除了一声多谢,就是一声结束的闷哼。
一瞬间,闵尧眼前一片模糊。如今,他只能看见,那方才还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一点声音,反而整整齐齐地往后退了退,留出来的那片空地上在一个人影下开出了一朵暗色的花。这花还花得很没有章法。
一旁楼阁上的脚步声随着那一声重物落地,都停下了。
“快救人。”
“来几个人上去拉住义士。”
“有没有医师。”
“医师呢,救人啊——”
陆不悔侧身站在一旁,看着一群人把死死盯着地下的闵尧拉了上来,又急匆匆下了楼。他就那么安静地留在原地,看着闵尧泪流满面,看着闵尧低头嘶吼,看着闵尧一把擦干泪
痕冲着他冲了过来。
“你方才就站在那里,为何不动!”声线虽抖,可声音极大,引得陆不悔觉得自己耳膜都有些疼。他稍微偏了偏头,避开了。
见陆不悔闪躲,闵尧火气更重,一拳砸在了陆不悔身后的楼柱上:“她本不该死!”说到最后,声嘶力竭。
陆不悔头上的斗笠掉了,他闭了闭眼,依旧保持着冷静:“就算你出手襄助,她逃得过今日,明日呢?一个去意已绝的人,不管你做什么,她都难逃此劫。既知枉然,又为何要救?”看到那姑娘额上浮现出的黑气时,他就知道了结局,楼下的解救是徒劳的,他们的劝说是无用的,不管他们做什么,在此刻,都是枉然罢。如此,闵尧这样问他,他实在不以为意,弯下腰去摸索斗笠的动作也不疾不徐。
“就因为这个,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
“就因为这个。”
“你只需拉上她一把,一把而已!”闵尧拎着陆不悔的衣领,一点不松劲,“管他明日做甚,只要你出手,她至少能见到明日朝阳。”
“今日我拉住了她,她见到了明日的朝阳,可若是她后日再寻死呢?”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闵尧眉头都皱成一团了:“那我免不得再多问尊驾一句——既然人生来就是要死的,又为何要活着。”
陆不悔静了静,没挣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闵尧:“你这是在向我讨她生死的公道吗?”
闵尧的手松开了,他还多退了两步,看向陆不悔的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异瞳?”
陆不悔把闵尧的惊诧尽收眼底,垂下了眼,重新戴上了斗笠:“与你无干。”
“你若是想讨她的公道,该问问天公。”
“为何这世上苦命人多,还彼此欺凌不断。”
“为何这世上为善人少,还时刻步履维艰。”
“为何,人人都求个公道,这世上却难得公道。”
闵尧听得重新趴回了栏杆上,有些无力。这一番话,冷冷清清却字字珠玑。他不免得想起了自己江湖中的所见所闻,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空的。
他又忘了,他已经戒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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