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的日头高挂在天空，整个福裕里静悄悄的，林彩月推开窗子看着底下空荡的街道，只有几个老鸨坐在门口嗑着瓜子聊着天。她看了一眼底下的冷清模样，叹了一口气。

几乎所有福裕里的姐妹，都去租界公廨听审判了，今日据说会出最后的判罚。

她病恹恹地靠着窗台，看着桌上摆的几株花草，觉得索然无味。

外头传来吱吱呀呀的上楼声，她心想又是鸨妈上来催她赶紧休息把病养好了，转过身去正要回床上躺着。却听见一声低低的：

“您是彩月姐姐吗？”

一个少年推开门，怯怯地看着她。

彩月看他长得倒是极好看，只是这般年幼便来这烟花之地毕竟不好，便挥了挥手：“我近来身体不好，你到别处去罢。”

“您误会了。”他红了脸，急忙摇头，“是有人托我办件事。”

“什么事？”她在桌边定定地坐着，心里嘀咕着莫不是哪个不识相的又来叫她的堂差。

“有位故人，想托你把这些东西送回家里去。”他把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摊开来看，里面尽是些珠宝首饰。

林彩月睁大了眼，拿起一根镶钻花钗，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不是……莲雪的……”

不止这根花钗，这布包里的东西，都是王莲雪离开时带在身上的东西。一件不落。

“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拿到的？”彩月明明听说那位凶犯被捉时，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在他家宅子里也没搜出王莲雪的饰品。她还以为这些东西都被那个杀千刀的典当了，银子早已花光。

那少年温和地笑了笑，却不正面回答：“这事说来话长。只求林姑娘您帮个忙，找间信得过的铺子，把这些东西换成银子送回她家里去，那头正等着呢。”

彩月茫然地看着这些饰品，轻声道：“可这些也不够……莲雪当时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不够，才打起了那个杀千刀的‘金公子’的主意的，可那个畜牲！竟然……”

“余下的款项，恐怕需要借贷。”少年稍稍犹豫了一下，缓缓从从身上摸出一把木梳，递给林彩月道，“再加上这个，就该够了。”

林彩月疑惑地接过。那梳子看上去极普通，只有首尾两端缀着别致的流苏，也不见得有何名贵之处。

他见林彩月心存疑惑，便淡然笑着说：“你拿着这把梳子去找万安街古董店的周老板，他会借你足够的钱款。若他有疑，你便跟他说：楚氏遗孤今日有求于他，望他能看在往日情面，帮一把。”

“这……”彩月接过梳子，又看了看桌上的银饰，眼角忽然泛泪，“小公子，实在感谢。若不是你相助，莲雪一番心血可就付诸东流了。这下可好，若莲雪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少年见她低头抹泪，心有不忍，淡淡道：“莲雪姑娘能有林姑娘这样的挚友相助，也是她生前攒下的福份。她说，这烟花之地，姐妹名分虚虚实实，恩客之情真真假假，她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唯一信的，就是你了。将东西交付于你，她是放心的。”

“小公子，你莫非……见过莲雪？你见过她吗？”林彩月猛地捉住他的手，“她是不是没有死？她是不是还活着只是不方便出来？”

“莲雪姑娘，确实已不在人世。”少年将手缓缓抽出，“只是她死于恶人之手，又有心愿未了，魂魄仍徘徊于世，不愿再入轮回。她托付林姑娘的事，是她最后的心愿了，望林姑娘能帮她了了一桩心事。”

林彩月此时已是泣不成声，她紧抱着王莲雪生前的一束簪花，用力道：“我……我一定帮她把事情办好，一定……”

“莲雪姑娘还说，父母身体都不好，尤其是父亲重病在身，不希望他们因自己的事情而伤心。若是可以，她被害的消息，暂时能瞒则瞒吧。”

“我知道……”

见她哭得厉害，少年叹气，缓缓道：“那位故人还说，烟花之地不久留。若是可以，希望你也能早日离开这个地方。回乡去，粗茶淡饭安度一生，也是好的。”

她眼泪泛滥，咬了咬牙，终于点点头。

楚溪走出福裕里，慢慢绕了条长路，走到了湖畔。岸边杨柳在风中摇曳，湖面波光粼粼。他走到桥上，默默叹了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