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郊属于租界巡捕房的管辖范围,刑事一科专门负责租界发生的重大案件,设有八支小队。一旦出动他们,便可知此事不简单。
秦樾和于双成跟着黄竟宇坐上汽车,一路开向郊区。远离繁华闹市后,视野也逐渐变得宽阔。天空是晴朗的蔚蓝,日光亦是难得的毒辣。
平日里查案,黄竟宇作为一科科长,并不经常随科内成员外出破案。如今他主动上阵,也是十分罕见的事儿。
从城里开往郊外,只见于双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黄竟宇聊着,偶尔将话头抛向秦樾。
“小秦,我听黄科长说你回国也有两三个月了,怎么样?还适应吧?”
和他一同坐在后座的秦樾淡然道:“还好。”
于双成故意向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黄竟宇比了个大拇指:“黄科长,你厉害啊,竟然能让留洋归来的高才生当个小巡捕,可真是用牛刀来杀鸡啊。”
秦樾并没说话,黄竟宇笑了笑,答道:“确实,若是按小樾的学历,如今在捕房里做个三等巡捕实在太委屈了。只是这洋人行事刻板不通情理,在他们的地盘里,我们华人不好做事。再加上若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手,一来就连跳几级,也会让一些干了十几年的老人不满。”
黄竟宇说摆故意转头向于双成挤了挤眼,于双成赶紧道:“哎你看我干嘛,我可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
黄竟宇笑着道:“小樾,过些时日,我再把你升上去,咱不着急。”
秦樾仍是一副无甚表情的脸:“从底层做起可积累经验,升不升级我却无所谓。科长不用费心替我张罗。”
于双成一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闪了闪,嘴角微带笑意地道:“听黄科长对小秦的称呼,你们俩可是沾亲带故?”
“沾亲带故算不上。”黄竟宇解释,“不过小樾他爹跟我以前是好兄弟。”
“那这就是黄科长的不对了,故人之亲,怎么也不能够让他在租界当个三流巡捕啊。”于双成道。
黄竟宇却摇了摇头:“唉,我本来也想给他找个肥缺,可谁知道这孩子心眼儿这么死,说什么都要来当巡捕,非要来做这份吃苦受累不讨好的工作。”
黄竟宇说罢转过头去看着秦樾道:“不过小樾你也不用担心,你黄叔叔我可不会让你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巡捕,每个月领这么点儿薪水。好歹我跟你爸也是好兄弟,他如今不在,自然就由我来照顾你了。”
提及父亲,秦樾脸色黯淡:“谢谢黄叔一番好意,只是,家父生前也有教导:前程总该是自己拼来的。”
他听了却苦笑地摇了摇头:“唉,你爸就是太天真啊。想他这一生把仁义礼信践行得如此彻底,身体力行。把你也教导得这般好。可惜啊,‘好人有好报’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是不会发生啦。老天若是有眼,他也不会被害成这样。唉,算了,不说了。”
谈及往事,车内气氛沉滞了许多。于双成似乎也听出了些端倪,但不便问,便转开了话头,聊起了天气。
车子行驶了约有半个小时,车子在一处麦田停下。前方已经围了一些人,都是些身着粗衣布衫的老农,想必是家在附近,听说发生了凶案便好奇过来瞅瞅。
现场派有两名巡捕保护着,隔开人群不让他们前往麦田。
秦樾和黄竟宇跟着于双成走进麦地,狭长的麦叶长得葱绿,前方已经踩出了一条道路,他们沿着被踩得不成样子的路一直走到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周围的麦杆和叶子都被清空,呈一个圆形。而在圆形空地的最中央,赫赫躺着的正是一具女尸。
已经有一个巡捕模样的人,一边围着女尸看,一边在本子上记东西
了。
“陈一杰。怎么样?”
于双成先向那位男子招呼,那个头发剃成板寸的年轻警探看到他,起身先敬了个礼。因为夏日炎炎,他已经把帽子脱掉别在腰间,伸手擦了擦汗水,恭敬地喊了声:“队长。你怎么过来了?”
尔后才看到后面的黄竟宇,又稍带松懈地喊了声“科长”,声量明显低了不少。
黄竟宇点点头,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汗。
于双成朝四周看了看:“你跟赵钰不是一组吗?他小子人呢?”
巡捕房刑事科第八队实际队长陈一杰伸手往边上一指,只见一个身材精瘦的小个子警员正背对着尸体远远地蹲在一旁吐着。
黄竟宇笑着摇头:“赵钰这小子,干这行都第几年啦还这副怂样!”
“科长,尸体确实有点棘手……”陈一杰皱了皱眉,一边别过身子,露出了身后躺着的女尸。
黄竟宇笑着看过去。
“我做这行这么些年了哪有这么容易被吓——”
话没说完,他便被双目所见的景象震住了。于双成也凑了过去,一时也有些吃惊。
夏日盛午,连一丝凉风都没有。一只蜻蜓停在绿油油的麦叶上,透明的翅翼下,那具女尸惨烈的面目让人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那女人看似身材仍十分姣好,合身的蓝花旗袍穿在身上,虽然已经沾了不少泥土,但看得出是昂贵的面料。脚下四周都有深深浅浅的泥痕,看起来死前有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左脚的高跟鞋还歪歪斜斜地穿着,右脚的已不知去向何方。她仰面躺着,可是已无法得知她死前是否看到了万里无云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