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衣领露出可怕的伤口,他低头,皱起的眉宇看不到少年该有的青涩和神采飞扬,只有沉重,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压在他肩头的那种沉重。
华胥国,都城粱京。
深宫大殿,滴漏轻响,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下,一弯明月将殿内人影照的发白,国君魏吴央对着机案上的一壶酒。
酒杯还是满的,酒壶里有温过的酒,显然已经变凉。
他端起酒杯,透过大殿的正门,有些细长的凤眼半阖着望向沉沉夜色,沉吟了许久。
“南宫,你说……他应该还活着吧?”像是思量了又思量,身为国君的男人,慢慢地、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在他身后的暗影中,有人回答:“是的,陛下。”
“你确定?”国君小心翼翼的又求证了一次,杯里的酒沾湿了手指尤不自知。
“我确定,陛下。探子来报,他只是受了伤,眼下看来并没有性命之忧。”黑影里的声音,语声淡淡的,“这只是暂时,如陛下吩咐的那样,之后……将会生不如死。”
“那就好,那就好啊。”魏吴央满足的叹了口气。
身后的黑影停顿了下接着说道:“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是杀了相国的凶手,毁华胥之栋梁,万死不辞其罪。”
幽幽的语声回响,直到话音散去,殿上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华胥国国君才指着殿外。
“你看这茫茫黑夜……南宫,你说,它像什么?”
“臣不知。”
“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能将人吞噬进去,将整个华胥国吞噬进去的黑洞!”一口饮尽杯中酒,酒盏掷地,应声而碎。
“但愿!但愿苍天保佑——让我华胥能在这危难里挺过来,别被那黑洞吞噬。”
茫茫夜色,大殿正对的那头,是遥远的雷泽国。
从黑夜到日出,云霞满天。
粱京里的一切,没有人知晓。隔着几重高山几座村庄的地方,山路蜿蜒。
山岩上一座小庙伫立,大树环绕,树冠像一顶华盖,撒下的绿荫里,一人一兽席地而坐。
身后庙门开着,飘来香烛味,有香客来上香还愿,垂首虔诚低语,叩拜不止。
“可惜那跟屁虫不在,否则定要说教,那可有意思极了。”妖怪背对庙门,有些无聊的样子。
“是吗?”少年显然不想与它多话。
“要是平时,他哪里肯答应让你出来,你是少爷没错,可他比你高比你壮,比你像主子呢。”妖怪像个真正的猫一样,慢慢的舔着毛。
李南落皱起了眉,“你是在做什么?想挑拨?”
“太无趣了,找点事做。”妖怪也不否认,“都说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容易被人蛊惑,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真的这样。”
它的头凑近了,像是要观察他的脸色,李南落想起上回它突然露出的利齿,不着痕迹的后退,妖却依然凑近了在耳边说道:“你要他出去打探消息,是相信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山中无日月,藏身在这偏僻的小庙里已经半月。
李南落首要目的是为了养伤,这个妖并不时常出现,只是时不时会来“探望”,也不知它用的什么办法,只要有它在的时候,他的伤就会有愈合的迹象。
身体状态稳定下来,李南落就开始考虑起别的来,趁着此地清净,他们还没被人发现,僧人不理世事,他想要殷迟出去打探消息。
但有这个来路不明的妖物在,殷迟说什么都不答应,好不容易才说动了他,出去打探半日,毕竟无头苍蝇似的逃亡不是长久之计。
以前为了保护李南落,殷迟不敢稍有分神,不敢离开太久,打探消息更是不可能,这是桩大事,华胥国上下人人都在讨论,但哪里都是道听途说,要想知道眼下的形式,可不是茶楼书馆里拉长耳朵就能听来的。
“什么意思?!”李南落听猫妖这么问,心里一紧。
“还以为你有多聪明,结果还是个孩子,还是天真的很。”妖怪在他耳畔亲昵的磨蹭着,就像猫儿对待主人那样,靠的越来越近,声调却越来越危险,……
“听说他曾经是你家的侍卫,那么,这种藏在暗处的侍卫,肯定是有自己的一套联络方法的了,未必都死了,怎么说他们也都在暗处。这点想必他也知道,却从没有去联系其他的人,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李南落从未想过,忽然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想要真正的情报就只能与其他影子卫联系,但在其他影子卫眼里,殷迟所保护的是屠杀相国府的凶手、是杀父弑兄的逆子孽畜!他成了凶手的帮凶,一旦被影子卫发现,给他的不会是情报只会是——”
他腾地站起来,抓住手边的妖怪,“我要你帮我,去救殷迟!”
妖怪卷起尾巴,美丽的蓬松的长尾似乎可以长到没有尽头,从手臂到脖子,慢慢缠绕上李南落的身体,一双金色的眸子透出了笑意。
“那么,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