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主任特地让我早点回去，男三的新演员晚上到酒店，说是经纪人陪着来的，让我可得迎接好。这新定的小伙子是真新，我听都没听过，叫顾展风，还不到20岁，我看着就完全还是个孩子。他经纪人孙哥挺年轻，也就三十来岁，我看着面熟，但当时实在想不起来，就光听着他在那儿自己巴拉巴拉特积极地介绍他家艺人，说是之前参加过选秀没什么水花，已经联系了之后会参加两个大厂之中的一个选秀，这戏拍完就差不多要去了。

我商业搭腔着，也不是多想听这些聒噪的事儿。我有俩本科同学死党就在大厂选秀节目里，一个干编导一个干商务，俩人都烦心得要死，成天被经纪公司气得骂娘，每天一百次想辞职又一百次为了看帅哥留下。反正我就觉得吃偶像那口饭的比我们这剧组搬砖的浮躁更多。

孙哥铺垫完了，说了他真正想让我办的事儿。他问我能不能剧组给顾展风配个助理，不是光在现场领他过去上戏的那种，是在组里一直跟着他的。我一听就商业假笑了，这不就等于让剧组花钱给他雇个私人生活助理兼现场助理。多新鲜呐，他还真敢提。我脑子一转，寻思着投资人亲自换了人让他来，主任还让我来迎接，那这孩子什么背景还真不好说。我当时就说跟主任问问，一定尽力，跟他假来假去了一通。

小卢到酒店大堂时，我已经把人送上楼有一会儿了，正等着许清如下来。许清如也跟小卢是朋友，我攒了个局外面吃一顿，本来还叫了赵老师，可赵老师为了布置一个挺重要的内景还在外面跑着买软装的东西，应该只有我们仨了。但小卢后面跟着李唯源和木木，看见我就说把他俩也叫上了。我看了木木一眼，觉得这局可有点儿瞎。我脑子里正盘算时，小卢用下巴指了一下，我才看见许清如在我背后跟孙哥说话呢。

我看见就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仨小伙儿都跟着我，所有注意力都在听许清如和孙哥在说什么上。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有点后怕，亏得那天没有来堵在酒店大堂的私生，不然指不定看李唯源口罩帽子都没带就傻站在那儿，会发生些什么。我们当时这点儿不叫事儿的事儿，也指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

“因为那就是我师傅不愿意付出的代价。我知道放你眼里，和红了之后能赚到的钱比，什么自由啊自我啊恋爱啊这些东西都很矫情很廉价，在你看来应该轻而易举就能抛弃，可那就是我师傅不愿意舍弃的。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想去当明星挣大钱，你太想当然了。”

“可到最后林兮初不还是跟我走了？沈回音才是一厢情愿，把自己变成了个笑话。”

“所以他付出代价了，他付出的代价里就有我师傅。他当初做什么选择，他后不后悔那是他的事儿，但别人的选择没法左右我师傅的选择。”

“你有必要把所有事都想得那么不堪么？我带的很多人包括林兮初，都是为了梦想——”

“梦想？梦想不过是你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现在哪个电视剧的故事梗概套话不是无论前面写了多少句，结尾肯定是一句“男女主角最终不仅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收获了爱情”。有劲吗？你不过是贩卖梦想去让粉丝买单，你给一帮人洗脑已经够无耻了，快别还自己澎湃自己了，真当开经纪公司是过家家呢？”

“许清如，你不要太过分——”

“那咱不如说些实际的。就说眼前，你现在让这个孩子辍学来来演戏，你又没打点好一切捧他，那你有把握包他周全么？你要是确保不了他的未来，他过了几年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干这行，再回去上学又不甘心，他能怎么办？变成游荡在这个圈子游荡在社会边缘，连温饱都没法保障的三无人员？是，糟蹋完这一批还有下一批，你跟他们每个人都说要追求梦想但人各有命，你当然可以这样做。对于你

来说只是生意而已，但对他来说，是人生。你付不起这个责任，你也根本就没想过要付这个责任。所以，你还是闭嘴吧。”

我说什么来着？许清如，是个狠人。

她平常也是这样会随口冒出来些很残酷的东西，有些残酷到我不想听，不过平时她说的时候都很平静，说出“越牺牲人品去红越红不起来”这种话就和说“早餐还是得吃”一样的语气，很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医生跟病人说诊断结果为绝症。但当时，她确实激动了。

我知道她口中的沈回音是谁。那是在她刚入编剧这行的最初手把手教她的师傅，沈回音除了早年写过一两部电视剧，这几年只写电影了。不夸张地讲，那是个顶有才华的大美女。她为人很低调，只跟固定的几个导演合作，从不接受采访。我因为许清如的关系见过她一回，就觉得有些人的存在其实也不会招来什么羡慕嫉妒恨，因为相差太远，但凡有点自知之明都不会难为自己去产生那种注定徒劳的情绪。孙哥提到的林兮初这几年是有点过气了，但放三四年前可真算如日中天的偶像。

说起来突然很感慨，才三四年，这个圈子里的面孔就明晃晃地换了好几轮。明明这也不过是上个大学本科的时间跨度而已，可回想起来，这个圈子就是在以宇宙膨胀的速度更新换代。前辈曾经说，任何一个行当都是围城，外面看着的人想进来，而里面的人想离开。这话说得没错，但我也看到，很多想再留在中心多一会儿的人，他们用尽了所有方法想死死地站在那里，却还是被这个巨大的离心机毫不留情地甩出去。而那些曾经声嘶力竭喊着爱他们的粉丝们，也终究都找到了下一个人接着去声嘶力竭。

我作为一个资深追星迷妹，切身体会过这个过程。人类永远生生不息，有明星潜质的少年层出不穷，而情深不寿，没有谁会真的为他们痴情。追星女孩儿最深情，却也最薄情。后来高哲远有一次说过一句话，就是那句话让我对他的态度开始改变。他说，“我有的时候会想就死在我最红的那一刻，那样的话就不用经历陨落的过程了”。

想我小时候刚开始追星的时候，天真地以为我那时喜欢的那个团体会是唯一会是永远，会再没有那样的人出现。新团出现，比我小的孩子为新团而狂热时，我还曾经不解地觉得，那些新人有什么可喜欢的呢？后来我慢慢长大了，明白了所谓时过境迁和成长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来及再看一场演唱会，我饭过的那个团就解散了。我因为追星这个爱好而在高考时报考了专业院校，习得了包装出这些明星和这些影视项目组盘的所谓专业知识，也患上了职业病。再也无法享受看综艺节目和娱乐八卦的乐趣，因为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剧本，看什么都觉得假，而曾经热衷于打探的那些八卦也成了工作中会为之头痛的麻烦。

我曾经的偶像们呢？在这行耗着的继续耗着，堕落的各自堕落，岁月静好的悄然结婚生子，总之四下散去。可娱乐产业还是屹立不倒，仍然有大批的年轻人为了梦想也好钱也好涌入这个圈子。那两个大厂的选秀节目出现时，我笑了。我们比日韩晚了这么多年，但那些玩资本游戏的人还是对这一块饼充满热情。而我的热情早就在工作中几乎殆尽了。再追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陷入那种能再爱一次的情绪里罢了，如果不这样，我的生活就更没有活气了，进入这个行业也会更像一个笑话。

抱歉，我又扯远了。反正之前许清如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她师傅的这些事儿，我当时猛的一听见感觉简直像在听一个传奇。但我毕竟做制片的，脑子活啊，她话音一落，我就喊了她一声，然后还跟佯装没事发生的孙哥寒暄了几句来着。我都已经拉着许清如要走了，才看见李唯源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直直地看向许清如。木木到底是业务熟练，处理他家艺人情绪那叫一个快，喊

着饿就把李唯源也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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