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如面对我的问题，一如既往地冷淡，说她不知道。我看她那面无血色似鬼非鬼的样子，心里明白她已经被折腾得够呛，就不好意思再多问了。

这个组的状况挺险恶，虽然拍戏没有不撕的，但这个组撕得格外戏多。男一最后定的是对外叫唤了很久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转战大荧幕的前顶级流量高哲远，他几乎可以说是被扭送来的。因为他的公司以他参演为条件入局参股，没花一分钱成了这戏的出品方。在高哲远之前，本来已经定了另一个和他同辈的前顶级流量柳昊凡，片酬的定金都已经付了，人家把钱给退回来，不演了。临时顶上竞争对手不演的戏，又是被公司利用，高哲远能高兴才怪。进组第一天就给导演和制片主任摆脸色，还自己带了个编剧来，要求所有剧本都必须他点头批准了才能拍。本来就是现从大纲往剧本扩写，加上来这么一可着高哲远的角色定剧本的专属编剧，许清如还能死死坐那儿往下写，在我看来也算是这么多年的折磨修炼出来的道行了。

后来我到美国的第二年，接过一回高哲远主演的一个戏到美国这边的落地制片工作。那项目简直更是几个投资人酒局上一拍脑袋瓜子想出来的，就是国内这帮财主和大制片人都特别想到美国来拍戏，用他们的原话就是，“我在中国拍戏已经拍到顶天儿牛了，那我的梦想不就得是到好莱坞去么”。这种思维，我也不是说不能理解，但就一直都很想说，真的没必要。

连国内来的制片主任都说，这就是吹牛吹大了不能崩，硬着头皮也得把这戏给拍了，大不了就当个洗钱的项目。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所以国内现在有再多不知所云的项目浪费着钱和资源，我都不觉得新鲜。用我一剪辑朋友的话说，看了这些戏的剧本就觉得不知道为啥要拍这玩意儿，拿到了拍完的素材就觉得不知道为啥要剪这玩意儿，成片出来了就觉得不知道为啥要播这玩意儿，定档了就觉得不知道谁会看这玩意儿。

说回当时，进组之后大事儿小事儿的我忙极了。制片后勤的事儿看起来是个人就能干，可真干起来就知道不是人干的。跟我睡一屋的常姐总得起个大早去跟一帮其他组的外联抢场地，有时候她动静太大了我也睡不着，就只好起来。有一天早上，还不到八点，我在公共厨房外，撞见了让我觉得很不对劲的一幕。

外面下了雨，天色很阴，我估计大家都没起，打着哈欠往厨房走，手在门帘上还没拉开，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我这一探头，里面靠着灶台的可不就是李唯源。他穿着白T恤运动裤的样子，特别显小。我缩回头一琢磨，人孩子的确还年轻，也就二十二三吧，主要是出道太早，我老觉得他岁数已经很大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接这个戏？”

“你说呢？”

“没戏拍了，过气了，缺钱。”

许清如这怼人的两嗓子，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我立刻确定，这姑娘一直都在骗我，她跟李唯源绝对不是不认识。她那么得体一人，跟谁都客气，也就熟人她才惜得怼。

“许清如你这样有意思么？”

“你进这行不是为了钱么？”

没声音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特快。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八卦一人，当时寻思的竟然是，要不赶紧走吧，这话茬儿听着要是再往下说，场面会特难看。

“是，我是为了钱。”

李唯源这句话说出来，我就被钉住了。我主要还是个看脸的货，他来这么一句，我居然立刻特为他心酸。

“我进这个吃人的行当就是为了钱。我赚到足够的钱就会彻底离开这行，去过我

想过的生活。”

“多少钱算够？在你老家买几套房算够？还是在北京买几套房？你们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够的时候。”

“我们这种人？许清如你为什么就——”

“好了，没必要说这些。反正你太自作多情了，我当初拍你照片也是为了卖钱。”

我听得太入神，脑子尽力地分析他俩说的都什么玩意儿。许清如这猛一出来，我缩在墙边，估计在她眼里看着跟只麻爪的虾似的。我本来心底噌噌地冒脏话想骂她不会说人话，可我这一打量，她竟然眼圈红了。

许清如一句话都没说，就跟没看见我似的走了。我想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进去，看看能不能从李唯源这孩子嘴里套出点实话。可我一掀帘子，他还靠在灶台边上，低着头，猛得把手机给拍灶台上了，巨暴躁。我这一看，就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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