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昱安县步入短暂的小雨季。
雨天对一个外卖小哥而言是像大姨妈到访一样的麻烦。然而每逢大雨,订单数总是暴增三倍不止,津贴也跟着水涨船高,是不可多得的赚钱良机。
一口气送完5份外卖,鄂墨拎着午高峰最后一份烤肉饭踏进理发店。
店面挺大,装修走的简约时尚风。两边墙上挂着十几面镜子,每面镜子前是配套的桌椅,桌面理得干干净净,各色各样的用具都收纳在抽屉里,扩散型吹风机张着黑漆漆的大嘴垂头耷脑地吊在桌沿。地上有些未干的水痕,奶白色的地砖映得整个店面更为柔和明亮。
这是县城最好的理发店,高峰期还需要等位叫号,金牌理发师的亲自服务更是可遇不可求。鄂墨把饭交到门口等餐的年轻理发师手上,想着头发有点长了,刚好要剪,便解下雨衣扔到衣帽架上,挑了最近的椅子坐下,冲着那小伙子扬了扬下巴:“剪头。”
“成嘞,我帮您看看还有谁空着。”小伙子嘴上恭恭敬敬,小眼神上下打量一番,就知道这个客人肯定没钱办卡。既然从一个穷鬼身上捞不到半点油水,他便懒得自己上手,暗地里翻个白眼,捧着冒热气的午餐走向休息室叫人。
中午本就没什么人理发,更不用说是这样的雨天。店里空荡荡的,理发师们基本都在吃饭睡觉。
小理发师进去不久,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长得挺高,身材也好。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大门,却在扫了一眼镜子后硬生生改变了方向,走向靠门的座位。
男人向跟在后面出来的学徒理发师摆摆手,示意这个客人他来。小学徒看着他漂亮的眉毛拧在一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心思稍动便似大彻大悟一般赶忙倒回休息室。
理发师在几步远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凑近,生怕惊醒面前睡着了的客人。
鄂墨一坐下便觉得全身骨头都不对劲,一阵阵的酸劲从关节连接处往外涌,眼皮止不住地打架。自他送外卖以来,经历过无数个雨天,比这大的雨多得是,却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么疲惫。短短几分钟的等待,他几乎要昏死过去。
大片阴影遮住光线,鄂墨微抬眼皮,望向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这一眼,唤醒了即将死机的大脑,困意霎时烟消云散。他难以置信般瞪大眼睛,扭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那人一头金发长到肩膀,带着点小卷,额前和鬓边头发捋到后脑勺,扎成一个兔尾巴似的小揪揪。一双桃花眼眸光熠熠,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鼻梁高挺,薄唇带着禁欲的美。身上一件蓝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胸前解开两颗扣子,领口松松垮垮,隐约可见略有弧度的胸膛。直筒破洞牛仔裤,银色裤链两头挂在腰带上,画出勾人的圆弧,裤脚束在褐色马丁靴里。柑橘香混着烟草胡椒的辛辣散在空气中,纯情又暧昧。
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骚气。
太熟悉了,就算化成灰他都认识。
唐霓,他的前男友,七年前不告而别,谁知道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真是世事无常。
没有人开口,两人僵持着,眼神在空气中厮杀。
然而人毕竟还是要恰饭的。
“直剪吗?请问您想要剪什么样的头发呢?”唐霓弯起眼睛,迎着鄂墨锐利的眼睛,轻声发问,公事公办的语气温柔而疏离。
“短点就行。”鄂墨转回身体,闭上双眼。
物是人非,他们早已不是当年模样,这场异地他乡的相遇不过是最烂俗的意外,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的瓜葛。剪完一拍两散,多简单的事。
心底那点淡淡的落寞和困惑被强行压下去,这个人现在混到哪
步田地与他何干。
唐霓借着确认头型的时间放肆大胆地端详这位曾经的恋人。
鄂墨的眼下一片青黑,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青色的短胡茬覆在下颌,掩盖了锐利的颌线。没了刀锋般锐利的视线遮掩,这张脸显得如此疲惫而脆弱。
它曾经如此漂亮鲜活,现在只剩下被生活打磨过的粗糙。
唐霓安安静静地站在镜子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鄂墨额角,上下左右小幅度转动着他的头颅,指腹没进黑发里,拇指轻轻揉搓。
发丝软软的,和主人一点也不像。
七年前,鄂墨的头发比现在还长一些,两人腻在一起时,唐霓喜欢把手插进他柔软的黑发里,肆意蹂躏,感受那种亲昵的温热。
他贪恋这熟悉的手感,却不得不亲手将其摧毁。
客人的要求很简单,他的工作也就很轻松。用剪刀先修两边,再用推子把中间推平即可。
电动推子嗡嗡地叫,吵得鄂墨心头火起。好几次,他嘴唇微动,张嘴欲骂,然而又很快闭上,没发出一点声响。唐霓看着他眉间挤出的“川”字,突然有些心疼。
他的小霸王鄂墨,何曾露出过这样不耐却隐忍的神色。
记忆里的小恶人,浑身是劲,精神得漂亮,行事洒脱随性,锋芒毕露,从来不懂什么叫收敛。
正是那股精气神,让唐霓一眼就忘不了。
他该永远那么嚣张才对。
这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巨变,从外到内,几乎没留下一点儿从前的影子。
心里有事,手上便没了控制。推子微斜,几乎要碰到头皮。虽然发现得早,及时挽回,却留下了一块长方形的空地,在周围一片浓黑里格外显眼。
没办法,只能根据这片头发的高度重新打理整个发型。
从开始到收工不过15分钟。理平最后一片头发,唐霓直起身,看着面前圆润的脑壳,忍不住伸手抚摸。短到贴着头皮的头发不再柔软,变得坚硬扎人,根根直立,宛如刺猬的尖刺,保护着脆弱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