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绵长的官道，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尘土和蝉鸣混杂，马夫的吆喝声和侍卫们的窃窃私语愈发清晰。

黄昏时分，行了一日路的宁归早就疲了，半靠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少了小郡主的聒噪，另外三人都松了口气，春竹和夏荷见她睡得安稳，悄悄退了出去，清平子也想趁此时出去透透气，却被夏荷拦了下来：“车外尘重，道长是郡主是贵客，若郡主醒来见道长不在车内，我们定会受责罚的。”春竹也帮腔般地点点头。

清平子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方才掀开车帘时，燥热的风打在脸上也不好受，与车厢内的清凉爽洁差别太大，宁归这样身份的人娇贵不是没有道理的，享受惯了的人，谁会想尝试外面的风霜。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是得道者才能达到的境界，清平子凝神定气，将《老子》默读了一遍。

宁归睡得醇熟，娇柔的郡主睡卧的姿态优美，可入笔墨。

清平子望之良久，开始思考自己此行是对是错，就像五年前，她奉师命前往边关护佑左将军宁破胡，究竟是对是错？

坎卦为水，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万事险阻，千般磨难，难成正果，有道是“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

这是出生时师父为她算好的卦，卜辞为坎，下下之卦，预示一生内忧外患，险难不绝，只有潜心修道才能使身边人避免苦难祸端，这是她无法反抗而又习以为常的命运。

卦辞不详，再参与到是是非非中，究竟会如何，她忽然冒出一背细汗，若是害了宁家仅存的血脉，又有何面目面对地下亡魂。

马车外，春竹牵了自己常骑的大白马，照常缀在车队尾，却觉得今日有些不一样，她“诶？”了一声，发现侍卫头领不似往常，骑高头大马在前路领行，而是骑着卸下冰块的劣马，落在最后慢腾腾地走着，时不时还唉声叹气两句。

春竹勒住缰绳放缓马速，渐渐与祁护卫平路而行，祁护卫见到她，先愁眉苦脸叫了声：“春竹姑娘。”又长吁短叹起来。

春竹问他：“祁护卫好，你怎么在这里，前面由何人领路？”

祁护卫道：“唉，春竹姑娘，别提了，郡主命我避让那位姑娘十丈外，你看看，她倒是哪儿都能去，我可不就哪儿都不能去了吗？”说完他努了努嘴，春竹向前看去，努力眯着眼在，看见一个背着包裹依然笔挺的背影，骑着原本祁护卫的爱马，只是那速度嘛，忽快忽慢，好似故意不让祁护卫有个去处似的。

路上风沙太大，春竹觉得眼睛干涩，不再多看，收回目光，同情地对祁护卫摇了摇头道：“爱莫能助啊，这可是郡主下的命令。”

祁护卫听完，脸哭丧得像苦瓜似的，低声道：“春竹姑娘，帮我想想办法吧，不是我受不得委屈；你看，郡主说今日要赶到麓州，现在我不在前面领路，手下的小兔崽子就知道偷懒，这紧赶慢赶也要天黑去了，若是我在前面多催催，咱们还能早点进城歇歇脚，你说是吧。”

这倒没错，春竹点点头，也觉得祁护卫远远掉在最后不妥，她沉吟片刻，道：“那你等等，我去劝劝她。”

听闻此话，祁护卫像是见了救命恩人，得救般地连说几声好。

从后靠近康芷时，春竹努力想起她的名字，才敢开口：“康姑娘。”

“啊？”那少女专心摆弄着手上的缰绳，似是有人靠近让她很紧张，抬头惊慌地应道。

本以为是很不好相处的人，却显露了怯生生的一面，春竹心中暗笑，道：“康姑娘，这是你第几次骑马？”

康芷以为她要嘲笑自己，咬了咬嘴，还是老实承认道：“第……第一次。”

嗯？春竹有些讶异，第一次就能将骏马牢牢驯服，还骑着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太可能吧。

康芷见她不相信的表情，不太乐意自己被低看，为了证明，她使劲抖了抖手中缰绳，马背起伏，她依然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的确是很熟稔的模样。

春竹略低头，看见她双腿绷紧，用力夹住马腹，这才能坐住，微笑道：“下盘很稳，腿上功夫一定不错，第一次你便能用自己的方法骑马，真厉害，但是这样驾马很累吧。”

康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春竹很友好地说道：“我们还有好几日路要行呢，一直这样骑马的话，你腿都该废了，不如我教你？”

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提议，康芷又点了点头，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那你把包袱放下，与我同乘可好？我们往前多赶两里路，我去探探路，路上就能顺带着教你了。”

“好。”康芷的声音依然冷冰冰，眼睛闪闪发光，她果断乖巧地将包袱挂在马脖子上，翻身下马，春竹对身边侍卫耳语，那侍卫点点头，将骏马牵走。

还真是好哄啊，春竹不负祁护卫所托，笑得很是温柔，在马上弯腰对康芷伸手道：“来。”

见康芷就这么乖乖和春竹离去，祁护卫喜不自胜，一掌拍走□□劣马，又恢复了他侍卫统领的威风八面。

路上颠簸，宁归没能睡熟，略躺了一会儿，只觉身上酸痛，睁眼时，昏昏暗暗看不明切，只当是暮色将晚，日归西山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