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壮最近很感动,只要他去上美术课,舅舅海城一定自告奋勇的主动接送他,周末也全天在画室陪着他,还经常买好几大箱椰子汁来请画室的老师同学随便喝。
壮壮深深的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吧,他这样想。
一个月时间的练习,壮壮的画技进步了很多,老师程清泉是他见过最温柔的人,大家都喜欢程老师,连隔壁画室的学生也很羡慕他们,隔壁画室的老师可凶了,天天骂人,壮壮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分在程老师的画室。
这天周末,壮壮昨晚跟画室同学聊天时,得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海城的车一早等在楼下,壮壮一上车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海城。
“小舅!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太惊讶哦。”
“什么事?”海城喝了口牛奶,侧头看着侄子。
“我们程老师的右腿不是扭伤了,是……是……”壮壮小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扭在一起,手掌砍在自己的右小腿上,用一种大惊小怪的口吻看着海城:“是截肢了!小腿。”
“哦。”
海城淡定的喝光了利乐盒里剩下的牛奶,一脸波澜不惊。
“小舅你不惊讶吗?!”
“你听谁说的?”
“听同学说的啊,画室里待久了的同学都知道。”
“以后别跟他们讨论这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海城握着方向盘,想到学生私下议论程清泉的腿,他有一丝烦躁。
“我就是惊讶嘛,我们程老师那么好的一个人,太可惜了。”
“所以你们要听程老师的话,知道吗?”
“嗯!”
壮壮乖乖的点点头,海城揉了揉他的头发。
“系好安全带。”
舅侄俩到学校时,程清泉已经在帮早到的学生改画了,他穿着米色针织衫和卡其色牛仔裤,白皙的手指捏着画笔,温柔又耐心的指导着学生。
看着程清泉,海城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一个多月了,每次见到程清泉,他都像初次见面一样心动,对他来说,真是神奇的体验,这种无形无状叫爱情的东西,将他的心撰紧,让他又喜又痛。
海城眼里只有他的意中人,没发现程清泉身边还坐着位女士,年龄五十上下,样貌清丽,留着卷发,系着头巾,穿着波普风格的毛线长裙,背着流苏挎包,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艺术家气息。
她打量了海城很久,见海城出了画室,也跟着到了画室外,海城不想打扰程清泉上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晒太阳,那位女士也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自来熟的对他打招呼:
“嗨。”
海城有些疑惑这位阿姨是谁?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立刻回了一句:“您好。”
“海城是吗?”
“嗯……阿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海城惊讶的看着她,他好像并不认识这位阿姨。
“你好,我是程清泉的小姨,姓方。”方美苹礼貌的对海城伸出手。
“方阿姨好!”
海城一听是程清泉的小姨,连忙恭敬的伸出双手跟方美苹握了握手,心里开始有些莫名的紧张,背都挺得更直了。
方美苹从小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抽了根烟递给海城,海城笑着拒绝:“谢谢阿姨,我不抽烟。”
方美苹熟练的点上烟,看着海城坐得笔直的脊背,笑着说:
“你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我们家小泉喜欢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嗯?”
海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喜欢小泉的人,而是小泉喜欢的人?海城睁大眼睛看着方美苹,嘴角露出了笑意,有些期盼的心跳加速。
“你没听错,小泉也喜欢你,他亲口跟我说的。”方美苹笑着吐了口烟,海城看她的眼神,简直像个期盼礼物的孩子在看圣诞老人,十分有趣。
海城听了方美苹的话,内心简直狂喜的想绕着逸夫楼跑几圈,表面却要控制着不能太兴奋,毕竟有长辈在,他想表现得可靠一些。
“小泉的腿你知道了吧?”
“嗯……我知道。”海城皱了皱眉,心疼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那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没的吗?”
“不知道。”
海城摇了摇头,看向方美苹,他是想知道原因的,只是不敢问程清泉,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骨癌。”
方美苹弹了弹烟灰,看着远方栅栏边的树,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医院里的树也是这样,在阳光下呈现出绿油油的生命力。
“骨……癌……”有那么一瞬间,海城觉得自己心刺痛得快要窒息:“什么时候的事……”
“他十七岁那年,高三。”
“十七岁……”
海城喃喃的重复,他在想自己的十七岁在做什么?十七岁他在读高二,有母亲的疼爱,哥哥姐姐的呵护,有发小的陪伴,每天过得轻松快乐,放了学就去打篮球,打完球跟发小有说有笑高高兴兴的回家,进门就能吃上母亲做的饭菜,除了父亲的严厉,他没有任何烦恼。
可是他爱的人啊,十七岁却得了骨癌,失去了一条腿。
海城的眼泪几乎是瞬间落了下来,他转头擦了擦眼泪,不想让方美苹看见,他不想太失态。
“方阿姨……您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他的事?”
海城红着眼框,声音有些哽咽,他想知道更多程清泉的过往,在他们还没有交集的过去,他到底承受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伤痛。
方美苹在长椅侧面的金属椅腿上掐了烟,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包住烟蒂,又抽了张递给海城。
“谢谢阿姨。”
海城接过纸巾,把纸巾揉在掌心,方美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开始诉说起了过往。
“小泉是我姐姐的独子,我姐从小就很优秀,是爸妈最疼爱的孩子,学习好长得又漂亮,还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在大学里遇到了心爱的男人,结婚生子,一路都很顺遂。可是那个男人,在小泉出生后,就只因为接受不了姐姐身材走样和一肚子的妊娠纹,有了外遇跟姐姐提了离婚,那个男人净身出户,房子存款和小泉都留给了我姐。”
方美苹又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她没有去看海城的表情,继续说着:
“离婚后姐姐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对小泉特别严厉,总是告诉小泉,他爸不要他们母子了,要小泉为她争一口气。小泉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他很努力的要为母亲争气,他也做到了,成绩一直是班级前三,舞蹈绘画也学得很好,特别是舞蹈,得了很多奖。上高中后,姐姐让小泉主修舞蹈,她希望小泉成为知名舞蹈家,让那个男人能看到她把小泉养育得多优秀,他们母子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
靠进椅背,吞吐了一口烟,方美苹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她看了眼海城,心想,这是小泉喜欢上的人,他应该知道小泉受过的所有苦难。
“小泉从高二的寒假开始,就一直腿疼,右腿脚腕有些肿,我姐一开始以为他只是跳舞磕伤碰伤了,没有太在意,给他擦点红花油以为就会没事,小泉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一直忍着,直到腿上的肿块越来越大,疼得路都走不了,才去医院检查。结果是骨癌......为了保命只能截肢……”
方美苹掐了烟,烟蒂还是仔细的包进纸巾里,海城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坐着,方美苹看了一眼他垂在腿上的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泉截肢后,我姐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整个人精神不振暴躁易怒,小泉从来不敢在他妈妈面前喊一声疼,他那时做完手术伤口又疼,又要化疗,只有单独跟我相处的时候,才求我,让我跟医生说说多打一些止痛针,他说小姨我太疼了……疼得受不了……”
方美苹顿了顿,低头看着纸巾中燃尽的烟蒂,用力攥紧,十七岁的小泉抓着她的手喊疼的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也无法忘记。
“他不想让我姐失望,在我姐面前总是强颜欢笑,他说就算不能跳舞了,他也会努力学习考上重点大学,以后好好孝敬妈妈,但我姐根本听不进这些,她太要强了,接受不了现实,才会走上轻生的路。那时候我们也不了解什么是抑郁症,没有及时发现她的自杀倾向。那天病房里只有她和小泉,护士为了通风打开了窗户的限位器,她是当着小泉的面跳下去的,小泉想去拦住她,可是他只有一条好腿,没能拦住,自己也摔在地上,伤口撕裂,护士说他们到病房时,小泉伤口上全是血,喊着妈妈哭得撕心裂肺,晕了过去……”
海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捂住了眼睛,方美苹看着海城因为忍着眼泪而颤抖的背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真的心疼小泉。
“我姐走后,院方免除了小泉所有的治疗费用,包括后续配假肢的费用,那段时间我时刻陪着他,但他每天不说话,不哭也不笑,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后来他们学校的老师经常来看他,特别是教美术的童老师,一直鼓励他学画,每天下了课都来陪他,童老师鼓励小泉说他的双手还是健全的,可以画画,而且画画都是坐着,也适合他的身体状况。是童老师给了小泉继续面对生活的希望,慢慢的小泉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他开始振作起来,努力画画,努力化疗复健,练习戴假肢走路,后来复读考上了美院,毕业后他选择像童老师一样当一名美术老师,一直到了现在。”
说到这里方美苹不再觉得难过,现在的小泉已经算是苦尽甘来,还遇到了一位懂得心疼他的恋人,她该为小泉高兴。
“海城。”
方美苹拍了拍海城的背,让海城看着自己,海城抹了把眼泪,转向方美苹,方美苹看着他泛红的双眼和脸上未干的泪痕,本不忍心再说,但有些话她还是要叮嘱。
“小泉的骨癌现在已经十年没有复发,在临床上来说,算是痊愈了,但他毕竟是得过癌症的身体,饮食要注意,不能吃辛辣刺激和含添加糖多的食物,不能熬夜,饮食要高蛋白低脂肪,也要多补充维生素,特别是维C,小泉怕酸,你要监督他多吃些维C含量高的水果,每年也都要陪着他去医院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