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弋不知道李随风上街要做什么。
不过两分钟后,是知道了。在一家门上招牌打的是“贵阳正宗泡椒牛肉粉”的餐馆前,李随风将车子停下、熄火,指指餐馆,问楼弋,“还没吃东西吧?”
十几分钟前,李随风还在镇上周围的几个村走访自己班上的留守儿童,突然接到谢雷的电话,在电话里谢雷简单的同他讲了今天发生的事,然后是拜托李随风把楼弋安全送回村公所之前,一定要先带她在镇上吃些东西。为此,还专门推荐了这家的泡椒牛肉粉。
楼弋眨眨眼——他是带自己来吃东西?
脸又烫烫的了。
手心里从刚才一直到现在捏着的几张棉柔巾,到这个时候,是快被空调跟她手心温度炕干了。
“李老师,我吃过了。”楼弋朝李随风摇摇头。一脸认真很。
自个的心理活动是:觉得自己和李随风还不是很熟悉,她是女生,当人面前矜持还是要的。这算是社交的礼貌吧。
要是像她和顾敏敏那样的关系,就完全不用。
李随风盯住人看,相当突然的那种,看的楼弋在副驾驶上坐不过十秒就坐不定了,看的小姑娘视线赶快溜出车外,不敢看他。
“啊,吃过了呀。”李随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声音故意起伏拉长。
这小姑娘以前不撒谎的。怎么几年不见学了这坏习惯?
好吧,他绝不拆穿她。
谁叫她脸皮薄,动不动就爱脸红呢。
“可我没吃,”李随风不说谎。“陪我吃。”不拆穿,他就给她台阶下。
他还建议,“我吃大碗,你吃小碗。小碗吃不下,你就吃儿童碗。”李随风索性拿出杀手锏,肚子饿的人最害怕的,“赏个脸,这家牛肉粉真超级好吃的。”
“真的么?”一听到“超级好吃”四个字,楼弋视线溜了回来,缓缓看人。
本来刚才是不太饿的,但此时此刻,不知怎么地,饿得能立马狼吞虎咽吃下三大碗。
嘴巴里唾液分泌越来越多……
问题是,楼弋又不好意思当着李随风的面儿,一口口吞下去。
******
李随风住在镇上,送楼弋回来,他说自己还有事,车都没下马上就回去了。
晚上回到村公所。
在进门前,楼弋习惯性的先拿手机看了下时间。现在屏幕上,差两分钟快九点钟。
这个时间……
村公所里,因为今天的事,所有人都还没下班回去。
孙萍的父亲中午已经是被派出所带走拘留,按照给孙萍验伤的结果,这次他是要被判刑的。
接下来大家商量的是孙萍今后一个人的生活。
十五岁,年纪不大不小。
在农村,这个年纪的孩子早会照顾自己了。
针对孙萍的事,于德友先提出把孙萍送去福利院。胡元东说,如果真决定把孙萍送市里的福利院,他今晚还要回政府连夜写出材料报上去,三四天可能才批得下来。但梁从山坚决不同意,他的意见是,孙萍可以不用去福利院,她现在的这种情况已经算是困境儿童,村里可以给评低保,再加上政府拨给困境儿童的救助,每月孙萍的生活费不成问题。
梁从山说,孙萍自幼是在丰吉村长大,身边都是熟悉的朋友跟环境,绝对比去什么福利院要好百倍。目前只有这样做,才最能减少对孙萍的二次伤害。
福利院等同于孤儿。不好听。
绝不利于处在青春期、叛逆期、敏感期的孙萍的身心健康成长。尤其孙萍现在早都是一个懂得好多事的孩子了,半路让她去福利院,怎么都是弊大于利。
“生活是不成问题了,可孙萍今后的安全,谁来担保?谁来负责?”于德友痛击最关键的一点,他和梁从山一起共事快五年了,也不怕得罪人,“老梁,你是刚参加工作的愣头青么?不明事?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啊,独居一处,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是天崩地裂。我们现在最先考虑的是孙萍的生活保障和安全保障,你说的那些什么身心健康我觉得都是次要的。孙萍一定得送福利院。”
只要一提到有关特殊儿童的安全保障问题,大伙儿是揣在心头明明白白,深知其重要性的。这几年,上至中央下至各级地方政府,都对特殊儿童这块工作是把控的相当严格。就是因为前几年某地的留守儿童出了伤亡事故。
用于德友的话说:“孙萍一旦成了困境儿童,我们就是天天把她拴在裤腰带上,也怕出事啊。“
……
那晚大家争论到快十一点,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把孙萍送市福利院。
要睡觉的时候,楼弋给死党顾敏敏打了电话,说了孙萍的事。
顾敏敏是个暴脾气,在电话里,楼弋听周围的声音,她应该还在外面享受世界。
“我靠!”楼弋最后一个字还没落稳,电话那端,顾敏敏马上是不顾形象的就破口大骂起,“我看孙萍他爸是没爹没妈养的杂碎、人渣。我要是孙萍我一定挖了孙家祖坟,挖了她爷爷奶奶的坟墓,养了他爸这个孽种,孙萍她爷爷奶奶负有最大的责任。我要是孙萍,谁不让我好过,他活我弄得他半死,他死我挖他坟,准让他一堆白骨也挫骨扬灰。我要是孙萍,趁着这个狗碎一喝醉,我准把大卸八块喂狗吃、丢厕所也不解我恨!”
……
这个电话,从顾敏敏开口骂第一句,楼弋就后悔了。
特别后悔。
一整天,楼弋心里郁卒苦闷不好受,本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一看这个时间点,哥哥肯定是睡了,爸妈更是不行;楼弋在外读书这几年,从来往家里是报喜不报忧的。所以,她能说话的也只剩下死党顾敏敏。
顾敏敏是本着好心好意,骂的倒是痛快淋漓,可她不也说了:我要是孙萍……
我要是孙萍……这从头到尾只是个假设啊。
这不是个数学题、物理题,假设一个X,再加以求证,套上好用的公式,就能解得出正确的答案来。这不是。
而刚才,梁从山和于德友两人争论的,是站在各有各自的立场及考量,不能一口下定结论——谁是错的,谁是对的。
反正……如今最对的那种,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已经是失去了。
往后的,再多的,再对的,一概是为补救。
******
三天后,孙萍从镇卫生医院失踪了。
楼弋接到梁从山的电话时,早晨七点十一分,还在家里的床上。
“哟,夭夭怎么了?”妈妈刘小芬一大早起来就在厨房里忙活,煲鸡汤,听见“嘭”地一声,以为出什么事了吓得急急从厨房跑出来,见楼弋一边穿衣服一边从房间里跑出来,身上还挎着包,刘小芬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忙问:“这出什么事了你急的?”
“妈,鸡汤我喝不了了,我单位出了点事,现在要赶回去。”套好衣服,楼弋赶紧扒了扒头发,用手腕上的胶圈随便扎起来。
“这大周末的还加班呐?你昨天才刚回来呀。”刘小芬是追着女儿到门边,忙劝道:“夭夭,要不等等吧,我鸡汤快好了。”
楼弋从鞋柜里拿出运动鞋,蹲下换上,站起身,再扒几下头发,“妈,我来不及了,鸡汤下次再喝。待会儿我爸回来,你别告诉他我赶回去上班了,你跟我爸说,我去市里找同学玩不回家了。记住啊,妈,一定记住啊。”
“是,妈记住了。”妈妈刘小芬最后一把拉住打开门正要走的楼弋,忙塞了一把东西在楼弋还没来得及拉合拉链的包里,“夭夭你别急,小心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