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
看到看见女孩抓紧她衣服的手的手背上,有几处像是被烟头烫出来的伤,新印子,两只手背上都有,楼弋心里一下是更慌了。
女孩的衬衣领口处掉了两颗纽扣,敞开的领口里,能看见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也是新的。衬衣纽扣不像是自己掉的,更像被扯掉的。领口已经变了形。
脑袋里“嗡”地一声,全炸开。
瞬间,惧意、惊恐秒变毒蛇,一股脑儿从脚后根爬上脊柱,楼弋吓得全身发软,脚下差点站不住。再不敢多看,挑开脸。
是再不敢往更深处多想一步。多想一小步都绝不可以。这是多恶毒至极啊。
比起前者,后者永远是毁灭性的猜想。
此时此刻,楼弋整个人很慌乱,很害怕,怕到失去一切思考能力,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了。
女孩双手是紧紧抓住她,把她当救命绳一样,死死不放。
“救救我……”
“救救我姐姐……”
中午的时候,楼弋报了警。
镇上派出所的警察来带走女孩,楼弋跟去。在镇上的卫生医院里,医生给女孩验了伤,在看到验伤结果后,楼弋和两位警察是松了一口气。
万幸中的万幸,没有发生他们猜想的那种事。
医生给女孩检查完身上,在医生的安抚下,女孩情绪稍稍平静后,是把一切都告诉了警察。
女孩,叫孙萍,今年十五岁,丰吉村双塘组人,在镇上中学里今年读初三,因为母亲无法忍受父亲时常动手脚,在孙萍八岁那年的某天夜里离家出走后,自此音讯全无。这些年,剩孙萍和父亲两人一起生活。
这次的罪魁祸首当然就是她那酒鬼父亲。
快下午三点钟时,谢雷赶来医院。是孙萍坚持要她来的。
谢雷刚一进到病房,孙萍见了,急着是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人从病床上飞奔下来,仿佛严寒的冬里寻得温暖安全的巢穴的鸟儿,细条的双臂死死抱住谢雷绝不放开,“谢老师,我好怕,我好怕啊……”
这是楼弋第二次见到谢雷。
她人与第一次完全不一样。
虽然也是一身水泥浆子,可到底像换了一个人。
“不怕,老师来了,不怕啊,老师来了……”谢雷接住孙萍,自己单膝跪在冰硬的水泥地板上,将孙萍抱在自己怀里,先轻声安抚。
沾满水泥浆子的手在工作服上猛擦了几下,很小心的是给孙萍抹去眼泪,见这一身伤痕累累,谢雷压下头,努力是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好半天过去,哽着声音是问:“你爸又打你了?”
“老师,他不只打我,还把我买给了人。我不肯,他就不让我上学,把我关起来……”
“老师给你的手机呢?”
“他发现给砸了。我趁他喝醉了酒才逃出来的,我记得老师说的,找不到你就去村公所……”
谢雷想起来,转头看向挨着窗边的楼弋,“谢谢你,谢谢你……”说话间,谢雷的眼泪全涌了出来。
楼弋点点头,眼睛红红的,“这是我该做的。”
******
病床上,孙萍睡着了。
医生刚才给她包扎了身上的伤口,就小脸上,是贴了四块纱布。全身上下,一共三十几处的伤。
“她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守在病床边,谢雷同楼弋小声说:“我以前的职业是老师。是不是很没想到啊?”后半句话,谢雷完全转成玩笑的口气说。如果是才第一次见面,听的人绝对是弄不清话的真假。
楼弋诚实的点点头。
当然了,除了点头,楼弋是绝不会多问谢雷“那你为什么后来不做老师了呢”这个就摆在眼前的疑问。
楼弋从小到大,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多好奇心重的女孩。
“孙萍的妈妈自离家出走后是无法再联系上,她妈妈是浙江义乌人,年轻时与孙萍爸爸在江苏打工认识的。”谢雷继续同楼弋说着关于孙萍父母的一些情况。
“那孙萍现在还有其他亲人么?”楼弋小声问。
如果有,孙萍可以跟其他亲戚一起生活。而孙萍的父亲,这次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的。
“孙萍倒还有个姑姑,但人是嫁在河北那边,孙萍的爷爷奶奶去世后,她姑姑再没来过这边。现在也同样联系不上。”谢雷看看病床上的孙萍。
睡着时的孙萍,无意识下,嘴里还会时不时痛哼一声。一张伤痕累累的小脸上,忧色、恐惧、害怕,样样不少。
谢雷和楼弋说:“我以前也想要通过法律程序收养孙萍,让她做我妹妹,可行不通,现在收养条件跟手续苛刻的很。而且她父亲曾经还提刀上门来威胁过我家,要我们不要狗拿耗子,多管孙萍的事。”
“如果孙萍的父亲这次去坐牢,她妈妈和姑姑联系不上,孙萍是不是只有去福利院这一条路了?”楼弋目前能为孙萍想到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她只晓得有这一条路。
“差不多。”谢雷叹气,苦苦笑道:“其实想想,孙萍去福利院可能会好很多。他爸总不能提刀去威胁政府和福利院吧。”
楼弋默着声,没说话。是一直望向病床上的孙萍。
……
十五岁……
四年前,十五岁的自己念大一了。诚然高考没能如愿以偿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可自己的未来还算是有个小小的雏形了吧。
而死党顾敏敏的十五岁呢?自小家境优渥的她,是正在濛川市最好的公立中学市一中读高一。可十五岁的顾敏敏彼时也有一大堆让她常常哭不完跟难以启齿的烦恼,每天过得也并不是无忧无虑……楼弋自九岁那年的儿童节起,当她得不到和顾敏敏那双一样漂亮的粉红色的圆头小皮鞋时,有个道理,楼弋是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最初是从她和顾敏敏之间开始的——人与人之间啊,有好多东西是不能拿来作比较的。
一旦比较,必分好坏。
坏的,你不得不扪心自问,然后还得如实承认——自卑永远总是大于发奋。
好的,你也不得不如实相告于自己——同情永远是居于后者。
先一步的总是庆幸。
是过于信命运之说的庆幸。
病床上的孙萍,露出袖子外的两根手臂上,早被瘀血染成了黑色,两手背上都被纱布包裹着,怕蹭到伤口,是放在被子外。护士走时还特意叮嘱楼弋和谢雷,要多注意点孙萍的情况。
孙萍包满纱布的右手上还扎着输液针,刚才已经输完了一瓶,现在正输着一瓶,还剩下两瓶。
护士说,都是消炎的。
******
当天晚上,谢雷叫来送楼弋回村公所的熟人,见到面后,在此之前,楼弋想也不会想到会是……李随风。
她刚开始还以为,谢雷所指的熟人会是梁从山呢。
好像,他们俩的关系真的很好呀。
是……男女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