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江医生口中说出那简直石破天惊。
陆不语一路上都云里雾里的,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即将被江医生给包养, 跟我回家这句话对他来说就相当于跟我上床啊!怎么着?千年铁树开了花?还是身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也不清楚,可他也不敢问啊。
车子没开多久就到地方了,江浮川住的小区在西城最僻静的春水街,这也符合他的性格,小区里的人都看起来很和气, 大多是老人和小孩, 三五成群的坐在房檐下面下棋打牌,跳皮筋疯赶打闹。
陆不语下了车小声嘀咕道:“……竟然是这么有人情味的地方。”
江浮川付了车钱就带他上楼了,这里的房子低矮, 七楼就是最顶楼了, 所以没有电梯,两人从狭小的楼道一直往上, 最高层的角落里就是江浮川的家, 或者说是落脚点。
江浮川拿出钥匙开门,在玄关处找出了一双干净的拖鞋递给陆不语, 就去烧开水准备做饭了, 杯子里的茶是热的,没有电视, 屋子装修的很简单舒服,色调温和内敛, 收拾的就跟用来观赏的房子一样干净, 没有多余的东西, 找不到任何垃圾。
除了在沙发上喝茶抠脚的陆不语。
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自鸣钟,像是民国时期的家具,也不知道到了时间会不会响,江医生明明是不受时间限制的人,他的生命没有尽头,可他好像很喜欢这种古朴的钟表,除了催眠和提醒,难道还有别的意义?
直到江浮川将炒好的菜端上了桌子他才又屁颠屁颠蹦跶了过来,忍不住赞赏道:“不愧是江医生,怎么什么都会!咦?你们不是不用吃饭的吗,你怎么会做?还会做这么多?”
江浮川将碗筷又擦拭了一遍,给陆不语添了碗米饭,才坐下来解释:“冥府的神君也是由人变换过来的,当然会做饭。”
陆不语啃着嫩醉鸡大力夸赞:“这简直就是顶级厨师的水平啊,这个雕花嫩醉鸡跟我梦里的味道一样好,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说完他就看见江浮川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瓶子酒,一人倒了小半杯,还嘱咐道:“这个酒烈。”
烈酒入喉,辛辣的液体醇香浓郁,陆不语心情大好:“果然是好酒,江医生太客气了,等哪天上我家,我给你喝姐姐从蓬莱带回来的桃花酿,名字娘了点,但是这酒一点都不含糊,又香又烈,后劲也大。”
江浮川点点头,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每道菜只动了一口就不下筷子了。
陆不语已经习惯江浮川这样了,心里想着他们其实是不需要吃东西的,路白那样道行浅的小鬼差戒不了大鱼大肉起床睡觉很正常,江浮川在暗无天日没有食物的阴间待了那么多年,肯定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的,如果有朝一日能娶他做老婆,一定要多多迁就他,绝不缠着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但是很可惜,这个人不愿意当他的老婆,可惜了这一片怜香惜玉尊重包容的心。
江浮川喝了点酒,他不太喜欢喝酒的,但陆不语笑嘻嘻的给他满上了,他也就不拒绝,很干脆的一饮而尽,只是他喝了酒完全没有反应,也不醉也不兴奋或是犯困,就好像方才杯子里装的是水。
一顿饭下来,陆不语已经犯迷糊了,他酒量不至于这么差啊,果然是烈酒。
撑着脑袋就看着江浮川这张般般入画的脸,江浮川见他喝醉了就抱他去沙发睡觉了,可陆不语也不知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情不自禁靠近了些,殷红的唇微微湿润,大脑不受控制的轻轻环住了江浮川的脖子,蜻蜓点水的吻了上去,只是碰了碰,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睡过去了。
随后,微弱的鼾声响起。
江浮川保持着那个姿势,碰了碰嘴唇,自嘲道:“看来是没清醒。”
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衣服脱下给他披上了,又转到餐桌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剩饭剩菜就上班去了,小小的咨询室就他一个靠谱的医生,不值班就要关门大吉。
下午一点,烈日当空,蝉鸣鸟叫,不绝于耳。
八荒村。
空中鹰叫声尖锐又悠长。
动弹不得的跛脚道士没有被老鹰扑中,因为飞来的麻雀快速的冲向了足足大了几倍的老鹰,就像童谣里唱的麻雀叨死大老鹰,这只小麻雀一口叼走了老鹰的眼睛。
老鹰的尸体啪嗒落在了干枯的地面上,骇人的温度几乎要尸体迅速腐烂。
孩子们对此一点恐惧之感都没有,还是在拍手唱那首童谣,道士的衣服都要被拽下来了,脑子里吵吵嚷嚷头昏脑涨,拽着衣服不撒手。
麻雀叨死大老鹰,瘸腿道士骑毛驴。
这时,一大群小麻雀就跟遇见了食物一样纷纷涌了过来,刹那间,将老鹰的尸体吃得干干净净,一副完整的骨头露了出来。道士伸手拍了一下驴子的屁股,黑驴快速的跑了起来,孩子就跟在后面跑,麻雀环绕着他们,黑压压的一片,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麻雀叨死大老鹰,瘸腿道士骑毛驴。八荒村,十里地,白胡子老头娶新妻。奈何桥,山上找,俊俏书生坐花轿。”
孩子天真无邪的面孔下,黑气缭绕,麻雀癫狂了一般扇动着翅膀黑漆漆一片压了过来,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孩子的童谣声混杂在里面几乎要听不清了。
道士挣扎着转过了脸来。
那是猫一样的脸,双眼又大又圆,眼角还微微往上吊着极具风情。
那张脸好熟悉,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经历了无数苦难,在漫长岁月里渐渐沉淀,最后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来遇见你。
这是陆知离的脸。
当!
“啊,啊!”
陆不语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往角落一看,江医生家里的钟响了一声,已经下午五点钟了,低头一看是江浮川的外套搭在身上,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他拿起来喝了一大口,一抹嘴放下。
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持续存在着,为什么梦中会出现自己的脸?他竟然就是那个跛脚的道士,那个村子难道他曾经去过?
他又轻轻念叨着那首童谣:“麻雀叨死大老鹰,瘸腿道士骑毛驴。八荒村,十里地,白胡子老头娶新妻。奈何桥,山上找,俊俏书生坐花轿……瘸腿道士骑毛驴,俊俏书生坐花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不是反话,而是真的发生过?”
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刚起身穿好了拖鞋,就发现那个桃木的辟邪小牌子又被带回了脖子上。
这是江浮川的东西,那次他为了试探江浮川给在场所有人下了药,只有江浮川没事,当初他就是用这个小木牌做挡箭牌,陆不语半信半疑,可见他并不是什么邪祟也就没再想这件事了,直到那晚在摩天轮见识到了江浮川的厉害。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暴露的,陆不语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雀跃。
这个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很好的人啊。
陆不语想着,就换了鞋子出门,这一出门才知道小木牌的好处,一般桃木做成的辟邪宝物只能对付对付刚死了不久的小鬼,这种小鬼本来也没什么攻击力,可江浮川的小木牌就不一样了,方圆百里的鬼魂没有一个敢靠近,地底下的邪祟也一动不动。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两天做的梦很蹊跷,仿佛预示着什么,亦或是提醒着他什么,他扛着幡子干脆就在这附近做起了生意,反正算命在哪都能算,说不定还能引来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老头。
想着他就在长街上摇着铃铛吆喝起来了。
这片是普通居民区,这个点在外面的大部分是刚放学的小孩和打牌喝茶的老人,前者是不大好做生意的,后者就格外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就连江湖上那些个满脸写着坑蒙拐骗的假道士也能大赚一笔,更何况是有那么两下子的陆不语呢。
走了一段路,有个大菜市场,那里人更多,大树底下还有树荫可以避避暑。
陆不语搬着凳子往那一坐,折叠小板往前头摆,一人高的幡子往泥土里一插,他就开始了今天的工作,这里的居民不认识他,怕是要树立一下口碑才能引来客人。
正撑着脑袋叼着根烟百无聊赖的看风景,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那小孩子拿着一个塑料竹蜻蜓蹦蹦跳跳没有萎靡之相,却被黑气环绕着,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活泼的不正常,甚至有些癫狂。
陆不语一下子就想到了梦里念童谣的小孩。
麻雀叨死大老鹰,瘸腿道士骑毛驴。八荒村,十里地,白胡子老头娶新妻。奈何桥,山上找,俊俏书生坐花轿。
陆不语也蹦跶过去,跟着小孩一起蹦,在屁股后面唬道:“小朋友!我看你印堂发黑面色苍白,肯定有不血光之灾,是不是作业没写完啊?”
“你才作业没写完呢!”小孩头也不回。
陆不语接着说:“我不用写作业,哥哥我是西城第一神算子,说你有血光之灾你就有血光之灾,只要……十块钱!哥哥就帮你破解了灾祸!”
小孩嫌弃:“你这样的骗子我见的多了,这么不专业的还是头一个。”
陆不语有些受伤,一把抓住他,不服气道:“我不专业?你说我不专业?你可以说我是骗子,但你不能说我不专业!这整个西城再也找不出比我专业的了!”
小孩听了咯咯直笑,一面挣脱他一面嘲笑:“我昨天才见到一个,那才是有真本事呢!能把我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你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