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阿莱特是法师塔里最有前途的学徒，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

昨天夜里他试过自杀，他用剃刀割开手腕，太疼了，没割多深他就受不了了。

他丢掉剃刀，用手绢捂着伤口，蜷缩在墙边大哭起来，直到累得失去意识。

他希望自己就这样失血而死。遗憾的是，今天他醒了过来，伤口还有些潮湿，但已经不再流血了。

他呆呆地坐了一整天，一口食物也没吃，到黄昏时——听到外面田野上人们互相招呼着回家，他才知道此时是黄昏——他决定再一次尝试寻死。

他满地摸索，找到了那把剃刀，然后坐回床上。就在他再次对准左腕割下去的时候，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凭空出现，捉住了他的右臂。

剃刀掉落时稍稍割破了他的拇指，在震惊之下，这点疼痛简直不算什么了。

阿莱特吓得不敢动。这是来自炼狱的气息……他并没忘记在法师塔学到的东西。是魔鬼吗？为什么魔鬼会出现在这里？

魔鬼不但没有伤害他，还很温柔地帮他包扎了流血的左腕。

这魔鬼有四只手，两只在肩部，两只在肋部，胳膊上好像没有鳞片，从脚步声判断，其足部应该是类人型……这大概是一只燃灵魔。他们血统古老，力量强大，行动敏捷，头脑也机敏，很擅长操控元素，是天生的优秀术士。

阿莱特读过的文献中写道，燃灵魔的两只上手力量非凡，能灵活地双持重型武器，能徒手撕碎敌人。这只燃灵魔紧紧抓着阿莱特，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折断阿莱特的手臂。

但魔鬼放开了阿莱特的胳膊，改为用这两只上手捧住了他的脸……魔鬼的动作那么小心，那么柔和，简直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

“你是个……魔鬼吗？”于是，阿莱特试探着问。他用上了炼狱通用语，在众多学徒中，他的语言天赋一直是最好的。

魔鬼没有直接回答，可能是默认了。接下来，魔鬼竟然直接叫出了法师的名字：“阿莱特。阿莱特·霍普，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你认识我？你……是谁？”

魔鬼仍然没有回答。正想再问时，阿莱特被拉入了一个温暖强壮的怀抱。

他整个人僵住了，无数疑问盘旋在心中，简直不知该从何问起。

文献中残暴好战的魔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阻止他自杀，帮他治疗伤口，叫出了他的名字……现在还用四只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也许是怕抱得太紧勒坏人类，魔鬼把手臂放松了一些，但仍然将阿莱特护在胸前。

阿莱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魔鬼的手掌在慢慢抚摸他的头发，魔鬼的面颊就抵在他额头上方。

发际处有点湿湿的。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阿莱特的额头滑了下来，滑过他的眼角。

阿莱特不安地动了动，真难以置信，这个凭空出现的魔鬼不但救了他、叫了他的名字，现在竟然还抱着他默默流泪。

“阿莱特，”魔鬼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人类的头顶，“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吗？”

“我……”

没等阿莱特回答，魔鬼放开一侧的手，换了个姿势，让阿莱特自然地侧过身来，接着，又有吻落在了阿莱特眉间，然后是鼻梁，最后又滑到嘴唇上。

燃灵魔身上迫人的气息与体热令阿莱特畏惧。即使如此，阿莱特也没有反抗，一方面是因为他仍十分茫然；另一方面是……反正他连死都不怕了，现在的局面又能糟糕到哪里去呢？

魔王认真地完成这个吻，仿佛这是他统治生涯中最郑重的时刻。一吻结束后，他望着仍睁着眼睛的阿莱特，轻声在其耳边说：“阿莱特，不要去死。你不用死，你可以活得很开心。”

阿莱特失神地靠在魔王胸前，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猜想，这位来自炼狱的高等魔鬼一定是想找个法师合作，听说很久以前有过魔鬼召唤人类的案例……但这位魔鬼有点奇怪，面对失明的无用法师，难道他仍然想订立契约吗？

千言万语问不出来，阿莱特只是喃喃着：“不一定……将来，也许我会放弃，也许我还是想去死……”

“我会让你愿意活下去的。”魔王看着他，可惜阿莱特看不见这么热忱的目光，“我要带走你，我要治疗你的身体，延长你的寿命，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要陪你走遍人间和百窟炼狱内所有有趣的地方，哪怕你看不见，我也会想办法找到让你觉得好玩的事情。我要和你订立契约，这次的契约没有终止日期。我要向你讨要好处，你也可以向我索取报酬……阿莱特，我会让你知道‘不想死’是什么滋味的！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了，那你敢不敢答应我，把你的人生交给我？”

阿莱特听得发愣，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魔王细密的吻落在他额上，像是在催促他答应。

过了一会儿，法师小声说：“契约……在这里是没法完成的。”

“你说什么？”

“据我所知，魔鬼召唤人类后的契约必须在炼狱完成，”阿莱特说，“在人间，契约之火是没法燃起的。”

我到底为什么要答应？被魔王抱起来、走向通往炼狱的水波时，阿莱特困惑地想着。

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是因为彻底放弃了从前的人生……不管是因为什么，从进入那道门开始，昔日的法师阿莱特也等于是彻底死去了。这种结局好像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穿过虚空时，魔王问：“阿莱特，你有没有宠妃或者爱人？”

阿莱特虚弱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有……”

“那么，你是别人的宠妃或者爱人吗？”

“当然不是……您到底想问什么？”

魔王偷笑着，用空出来的手执起法师的左手，轻轻啄吻在无名指上：“没什么……我们可以先慢慢互相了解。”

这句话怎么听都很可疑，似乎还隐含了一些很惊人的深意……阿莱特满心疑虑，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好。”

END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