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双渐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他还是五年前的样子，孱弱不堪，只有在穿上戏服的时候才能光鲜一会。只是演出结束，脱下戏袍自己就又是那个一无所有，无亲无友的可怜人。

最开始做梦的时候只是把自己曾经经历的重演一遍，后来慢慢变成站在局外冷眼看梦中的自己。

环顾四周，是烂墙霉床，四脚不稳的小木桌中央点着一根细细的蜡烛，那是他在鬼节捡的，路边没人看护的祭烛，幽暗的光影在冷寂的屋子里晃荡，像是群鬼作祟。

他从来不怕鬼，一穷二白只剩下一条命苟延残喘。他只是不明白，原来自己的娘辛辛苦苦生下自己，却又不要他，教他来体味着人间多少辛酸苦楚，是为了什么。

他想不到要怎样去挣生活，曾经受过太多的伤以至于麻木了，习惯了。一只臭虫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是不需要去挣什么的，迟早有一天时候到了，也就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然而一切的变化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在这个初冬的夜晚。

被客人尾随回来的自己，刚刚打开这扇门，就被身后的大汉扑倒在地上。

从胸腔里再一次燃烧出猛烈的怒火，挣扎间，被推倒桌子边，就是那个时候他看到了桌子中央的灯刺，于是在剧烈抖动的视线中将它握住，反身被紧紧抱住的时候，带着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信念刺了下去。

被刺中咽喉的那个人，连捂住脖子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死命瞪大双眼，瘫软在了地上。血液过了一会才流出来，越来越多，从稠到淡，染红了那双单布棉鞋尖。

他还能记着那种红色，仿佛立刻就能出现在自己眼前一样，铺天盖地的炫目。

只是这样做的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如果不逃，等待他的就是为了这样一个龌龊恶心的男人丧命的结局。

突然之间的，也许是刚刚的打斗麻痹了害怕的感觉，那双瘦弱的少年的手不再颤抖，那颗因为愤怒与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渐渐平息，理智开始占据感情的上风。

他想起来了，就在那个夜晚，他用几个捡来的装煤球的袋子把男人的几部分装了起来，拖到了不远处的河边草地上，一一埋葬。

回到那个“家”，用墙角的沙子把血迹处理，然后将灯刺的地方反复擦干净。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年轻的自己，靠着残破的桌子，一点点擦拭带血的灯刺，脸上的表情阴冷又快意。

后来……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离开了那座混乱的小城，一路向东，到达了一座巨大的城市。他看到人们来来往往，也看到街边角落的破落乞丐，繁华喧嚣掩盖了罪恶的欲望与痛苦的呻吟。

一穷二白的他重新干起老本行，由于有过一定经验，便进入梨园从最下层的“文堂行”开始做起。睡在二十个人的大通铺里，吃冷硬的但能填饱肚子的干馒头。

所有人里，他不爱说话，但是最勤奋。

一天起夜的时候，他碰到命运转折的人，一个身负枪伤的男人出现在了后院的树林子里。

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怎样做出了帮助他的决定，每天省下一半的伙食给他，帮他藏在了梨园。只是意识过来的时候，那个自称被追杀的赌徒已经恢复，某一天不辞而别.

再次出现在梨园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令人炫目的西装，坐在台下朝着已经成为“武行”的自己微笑。

从他那里，他第一次知道了国家的局势，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公覆，第一次生出关于生命与理想的概念。他求知若渴，真正开始了自己的青春岁月。

五年之后的自己，是一个公覆党员，一个潜藏在临阳城的卧底，凭借自己的能力与人脉行走在各色人中，窃取对自己有利的情报。

是一个，被人喜爱敬慕的王角。

宋双渐慢慢睁开眼，眼前似乎还漂浮着那一夜淡淡的血气，窗外慢慢透出黎明后的光亮，淡蓝色的光晕映在五年前那个贫穷少年的床边，蘸着昏沉的寂寞。

“宋老大，您可要起了？”门外响起了打理杂事的人的声音。

“起。”

醒来，他就还是那个惊艳半个临阳城的宋双渐。

——回忆分割线——

上午的时候，蔺铉就焦躁起来。

“小孟，怎么这么多事！这是部队不是衙门，难不成还要判案子？！”

“少校，警司署最近抓到的几个人有特务嫌疑，资料都在这，我们不能放松。”而且大佬你只要负责在结果的文件下面签字而已根本不用亲自去查……

“特务？”蔺铉停止了在办公室的踱步，下意识看了看身后悬挂的巨大谕戈领袖人像。

“如果是特务会枪毙？”

“不会——”孟青夫捻了捻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学着拷问部部长的样子回答：“等拷问结束，问到不能再获得有用信息的时候，让他活到不想活。嗨嗨”

蔺铉若有所思了。他记起之前见过一面的拷问部长，意外的是个瘦小的男人，但那双含着冷酷笑意的阴冷表情的确很像个变态，尤其是笑起来的那个“嗨嗨”的音效，简直不是人。不过，活到不想活么……

“啧，别跟那男人学，你们还有多久弄完？”蔺铉岔开话题。

原则上下属的工作没做完，作为上司的他最好也留着，毕竟是军部的事情，和一般的行政机构不一样。但是蔺铉是有秘书的人，只要能联系得上他一个副团长还是有早退的权利。

“少校，这个案子刚刚接手……”

“老子晚上有个饭局！”

“那么，您放心，现在还是上午，属下会盯紧进度，不会耽误您的饭局。”孟青夫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