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苦读书，一朝成名天下知。

于子楠虽然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状元郎，却也成了本镇的新起之秀。再加上从京城来的文书，说是供奉在当地的馆阁，以后免不了就是升官到衙门六部里的差事。一时之间，镇上的豪绅们都坐不住了，又将前几日提前回来的几个小举子与自己的关系户叫过来，给于子楠办了个接风洗尘，恭贺高中的宴会。

本镇有些名望贡献的，都被邀请去，一睹探花的风采。平林书坊也在应邀之列，于子楠站在门口硬生生接了一个时辰的客人，见那书坊的掌柜是和手下的账房一块来的，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边吃酒应酬，好话说了一大通，书房掌柜的坐在一角慢慢饮着手中茶。那双上了年纪的眼睛盯着探花老爷的背影，嘴角向下撇。

“掌柜的……”账房捏着酒杯，坐在旁边。

“哼。”掌柜挺了挺渐渐发福的肚子，垂下了视线，“这小子确实有些本事，可惜太不会做人。”

账房一个头两个大，连忙伸筷子夹了他爱吃的酱排骨放到碗里，嘴里苦苦地劝着：“您管这个！都是年轻人的事，他那么大不知道好坏么。这是什么场合了，您还在这生气。”

秦循和三年前的于子楠是恋人这件事，只有掌柜和账房知道，他们也是见证了秦循的痴情，于子楠一步步的变化。两人都是历经世事，怎么会不知道于子楠这次回来一声不吭的，安的什么心思。

这次被邀请过来吃酒席，掌柜原先是想让秦循陪过来，这小子这几年长得还能上得了台面，跟着他挺像个样子，也好让他们俩见见面，这想法却被当事人拒绝了。

“掌柜的，这批书我还没抄完。您放心，他人还能跑了不成。”青年头也不抬地抄着书，掌柜挠了挠小肚子，只能摇摇头走了。

一想起来这些年秦循那小子的努力，他就气。掌柜的没话说，愤愤往嘴里塞了块酱排骨。

“他家东西倒好吃，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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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于府的宴会人散人终了，剩下一堆摊子等着收拾。新来的下人简直叫苦不迭，一个个飞速地收拾着，剩下个探花老爷东倒西歪地黏在位子上，旁边的管家脸色难看。

到底是两个独身的男人，应付这样的场合还是吃力。管家将于子楠生生拽起来，想要扶他回房间。至于之后的事情……先将他扶回去再说。

这管家名叫阿哲，原先是于子楠的小书童，做了半个仆役，一直跟随着他。按理说料理主人的事情不成问题，但坏就坏在他在跟于子楠之前读过几年书，且功课不差。要不是家乡发大水，逃难时同家人走散了，只能卖身做别人的仆人，自以为以后也是要有不可估量的作为。但现在他业已二十又五，还是仆人身份，说不憋屈肯定是假的。

在于子楠看来，这半路来的书童颇有可取之处，虽说铺床叠被这类事不大擅长，却自觉是自己的知音。再加之三年的异地陪伴，于子楠从他那得到许多好建议，也就渐渐模糊了身份关系，以为自己屈身和他做了半个朋友。

“呵呵，阿哲……嗝”，吐出一口酒气，于子楠笑得傻气。阿哲嫌恶地挥挥手，一松手于子楠的身体又像烂泥般摊回了位子。旁边收拾的仆人忍不住侧目。

于子楠酒品不好，人多的时候尚能克制，人一走，立马醉得亲娘都管不住，这也和他少年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有关。人前自是有几分气度，人后怎样，却是亲近的人才能知晓。

这么一想着，阿哲竟然发起呆来，脑海中浮现出前日看见的那个人。

三年过去，时光却像是抛弃了这座江南小镇，什么东西都没有变化。河边护栏的同心锁依旧挂着，新旧混杂，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巷，连街口卖豆腐花的大叔都还在。他看见许许多多认识不认识的人，却觉得他们都像是被藏在了罐子似的，根本没有什么变化。

只有那个人，他站在窗子边，朝这边看过来。

隔得有些远，却仍然能认出那身素净的青衫。青衫的主人在一堆高兴的嫉妒的脸中间显得那么安宁，就像他的人一样，淡定从容地叫人讨厌。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于子楠已经做得这样明显了，他应该知道了吧，这个男人抛弃他的事实。前天回来之后也没有去找他，大家都是这样大的人了，该明白的都会明白。或者说，他已经死了心，又有了心上人也说不定。

阿哲盯着于子楠醉得坨红的脸，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红晕。

“管爷。”从外边走进来一个脸熟的小厮，端着两碗茶到桌子边，“这是您吩咐做的醒酒茶。”

什么醒酒茶？葛根用大火煮的醒酒茶。阿哲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吩咐过谁做醒酒茶，他在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后，涌起深深的疑惑，并且在这疑惑中，慢慢透出震惊的神色。

夜已经深了。

青年一身青衫踏进正厅，和着月色走进杯盘狼藉的宴会场地，唇边带着水乡柔柔的笑意。

阿哲觉得自己也醉了，轻轻闭上眼又睁开，那人影又不见了。

是了，葛根茶解酒，并不是只有一个人知道，他……魔障了。

“阿哲，三年未见，你怎么又糊涂了些。”带着清风拂面的舒爽，心中拼命想要忘记的那个人却近在咫尺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