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刘志驽不耐烦地摸过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声。不是白晓妮的深夜来电,而是刘老板的副手侯泰强。
侯泰强来电可就不一般了,无缘无故绝不会跟他联系,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看着他们兄弟长大,说是父亲的副手,几乎能算是他们的干爹。在强叔面前什么都隐瞒不了。他说要来上海,刘老板眼皮都不动地答应了,强叔则深思地看了他一眼,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出来。
被强叔识破的恐慌掠过心头。然而被别人拆穿之前,最不能做的就是不打自招。也可能侯泰强只是想吃上海酒酿圆子,让他带点回去分给大家。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不断地响,刘志驽想起上次哥哥躲的小阳台,过去坐在箱子上,尽量镇定地滑开手机屏幕,尊敬地叫了一声“强叔”。
“在哪儿呢。”侯泰强像是问候,声音却没有起伏。刘志驽心想这老家伙为何明知故问,表面上当然不能怼他,回答:“在上海呢。”
“玩得开心?”
刘志驽干笑几声,说:“也就那样,上海潮乎乎的,比不上东北敞亮。这天天不下雨还贼老潮的,老冷了。”
侯泰强低沉地嗯了一声,结束寒暄,直奔主题:“有功夫回来一趟吧。上海和绥吉也没差多远。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
刘志驽小心翼翼地问:“……有事儿?”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侯泰强淡淡地说,“有人在星海卖药,换了别人,我早就踹出去。但这个人,还是得你自己来弄。怎么做,你自己想吧,”
刘志驽张口结舌,问:“……谁啊,这么大面儿?连强叔都不敢动的?”
侯泰强嗤地笑了一声,说:“他多大面儿?那就看你对他多上心了。庞盛捷。”
刘志驽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庞盛捷?庞盛捷是谁?”
“小白胖呗。”侯泰强微有不耐地说,“咋的,你不记着啦?”
刘志驽不自觉地张开了嘴,百感交集,竟然忘了给侯泰强一个回答。
世上的事儿一浪赶一浪,竟然连小白胖都重出江湖了。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小白胖,也不知道是喜还忧。
好容易想起来电话那头还有个活人在喘气,刘志驽舔了一下突然干涸的嘴唇,艰难地回答:“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强叔,别让他在咱们场子里溜来溜去当黄花鱼,撵出去,鹤广桥那头的空厂房专门给他干活儿的。”
侯泰强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我还能不知道?你有时间就回来一趟,没有的话,我就动手撵,当然,我动手情况可就不一样了。www.dizhu.org”
刘志驽深深吸了口气,无比希望此刻手中能有一根烟。然而这是刘适择的卧室,他当面拔烟气气刘适择还行,背着他在卧室吸烟又是另一码事了。他徒然举手按着脸,顺便向后摸一把头发。触手粗硬。刘适择柔软的发丝触感又在掌心复苏。
心和手同时热起来。刘志驽干咳一声,说:“好。我……我抽时间就回去。过几天。过几天。强叔,你先别管他,看着点,别让他整出大事。我……他来很长时间了吗?”
“不短。”侯泰强说,“得有一个多月了。”
刘志驽遭到了暗暗的一击。从过年开始他就没关注场子,心神都扑在刘适择这边,被侯泰强这么一搞,无话可说,只好嘿嘿地干笑两声。
侯泰强仿佛猜透了他的心事,沙哑又平静地说:“孩子,一时半会的事都不算什么。世上的路有千万条,走错了一条,这辈子就毁了。要重新回到正路上,就要太长的时间。”
刘志驽猜测着他说这番话的用意。电话被突兀地挂断了。他看看手机黑下去又亮起来的屏幕,颓然回到卧室。水声还在不断地响,刘志驽后退几步坐在床上,随手关掉了台灯。
浴室的灯光从玻璃门透出来,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朦胧而巨大,头和背的影子融进墙壁的阴影里,一双手的姿势最清晰,像是石窟里风干的佛像。刘志驽轻轻动着手指,于是佛像的影子消失了。
四年前的蝉声,就像今天的水声。
真没想到小白胖会重新出现。他的真名已经被大家遗忘,只有尽职尽责的侯泰强还记得。白白胖胖,笑就眯眯眼,左边脸旋出一个米粒大小的酒窝。
小白胖比他们所有人都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们后面,哥前哥后叫得很甜,他从来不提自己的家事,他们也不去问他。
四年前正是所有人都在一起的时候。他19岁,所以刘适择是24,比现在的他还要大一岁。但他不觉得刘适择比他现在要成熟。
哥哥一直囿于校园,除了成绩以外什么都不懂,像张白纸一样脆弱干净。而他什么都懂,15岁就通晓了成人世界对孩童三缄其口的最后一个秘密。
现在回想那种感觉,是饥饿到了极点,一口气吃到饱;或者干渴到了极点,咚咚咚地喝下温热的水。然而这种饱足感在她离开的一瞬间就消失了,在盛夏的宾馆房间里,他感到闷热,同时一阵寒冷从骨子深处游走,粘腻的汗水分外鲜明地贴在身上。他现在知道,这种感觉叫贤者时间。他也知道,那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