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个时候，他电话响了。

叶迩一时太过兴奋，他连来电人都没看，直接划开，一声“喂”，听起来感激不尽。等对方说话了，他才想着看一眼屏幕确认，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住了，但语气还是挺温顺的，“黄哥怎么了？我还没到家呢。”

叶迩感觉旁边的夏近偏头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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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黄老板晚上顺路去叶迩他家附近走了一圈，结果看着叶迩那一楼出出进进的，好像闹出什么邻里纠纷了。他上去一问才知道，是叶迩楼上26楼B户漏水了，早上合租房的小年轻出门着急，洗手间忘记关水龙头，还赶上卫生间地漏防水不咋地，这么一淹，淹了三家。

“24楼现在都不成样子，你什么时候回啊？”

人生总有突如其来的考题，叶迩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刚刚一点的不自在了，他有点蒙，只能凭本能说话，“我还有一个多小时到家。”

然后脑子里来来回回就只剩一个念头，他是几个月前才装修好的房子，楼上防水坏了，淹到他楼下……

那他家得淹成什么样？

黄哥在那头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说什么要不先来宝格丽住一晚，明天他再找人跟他回家，找楼上的合租公司，该索赔索赔，他帮他撑场子，找人交涉什么的……

叶迩没仔细听他说什么，嗯嗯了几声，说还是先回家，明天再去找他之类的，拉拉扯扯的又说了几句感谢，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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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夏近按停了，逼仄的空间里，夏近猜出了“黄哥”“黄老板”的身份，也从叶迩手机中漏出的只字片语，和叶迩的话补全了大概的剧情。

他状似无意地一歪头，刻薄道，“你楼上是合租房？看来你房子的地段不太行啊。”

不同地段的房子，代表不同的阶级地位。

他想刺他。

他毫无风度的，残忍的，恶毒的，想用他最在意的阶级地位刺他，刺他几个小时前说的“我什么都有了”，刺他根本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对冲生活中的危机，刺他现在的窘境。

叶迩一向伶牙俐齿，这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是没听到。

把头扭向窗外，没说话。

夏近更生气了。他一瞬间感觉自己犯贱简直犯出花来了，这个人没有心肝，这个黄老板那个红老板，自己居然还大晚上主动来替他当司机，这世上就他妈的没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那天夏近要是稍微有点骨气，就应该把叶迩直接赶下车，那天夏近要是稍微有点骨气，就不该跟着叶迩上楼。

可是他鬼使神差，见叶迩下车，他就熄火，见叶迩上楼，他也就上楼。

一个人的房子是很私密的东西，侵入叶迩的私人空间，几乎算是他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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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叶迩也没什么情绪，懒得敷衍他，所以，夏近就环胸冷艳地看着叶迩按密码，把门一拉，踩着鞋跟把鞋凶狠的脱下来，踩着地毯进了家门。

酒杯，开瓶器，洋酒，红酒，啤酒……各种酒，目光所及的室内，没有饮水机，没有烧水壶，能见到的，全是酒。

叶迩拿酒当水喝。夏近眼睁睁看着叶迩进屋先是捞起玄关不远的玻璃杯，一口闷完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酒，然后气势汹汹地往屋里走。

叶迩一百平左右的地方，全铺了中东风格的地毯，门口万元起的牛津鞋被他东一脚西一脚的丢着，试衣镜边上，好几件大牌衣服就在地上扔着。夏近弯腰看一眼，就知道没办法了，Spencer Hart只能干洗的西装泡湿了，英国搞来的wingtip，三双沾了水，全废了。

叶迩的眼睛略过墙顶蜿蜒而下的大片水印，手工地毯走到客厅再往里，就被水淹得透透的了，他抬脚利落的把湿袜子一脱一扔，闷头就往里面冲。

没等夏近进去，叶迩已经出来了，寒着一张脸，完全没有表情，赤着脚踩了双Vans，就要上楼。

夏近拉住他，“你要干嘛去？”

“上楼！”

“你知不知道现在两点了！”

“夏近！”他连名带姓的喊他，“你给我放手！”

夏近拉不住他，他也没有立场拉他。

然后那天晚上，叶迩就亲自上楼砸门，整栋楼的感应灯都被他的擂门声震亮，几乎二十小时没休息的一个人，一边捶门一边污言秽语，骂26B，我**们的妈，他妈的给我开门！你们睡什么睡！劳资的卧室全他骂的让你们淹了，你们有什么逼脸在里面睡？！

隔壁栋的狗都受到惊扰，疯了一样汪汪叫，不知道是在抗议，还是在变相助阵。

就这么闹，里面的租户就是猪也醒了，开门的是个挺高挺壮的男的，脾气也冲，“吵什么吵，再他妈的再吵报警了!”

叶迩凶相毕露，声音啐了毒一样的恶毒，“你们倒是他妈的报啊！我巴不得你们报呢！”

说着直接搡开穿着睡衣的壮汉进屋，占据有利地形，进了客厅，他哐哐地敲改建墙，隔空的墙面发出刺耳的空洞的声响，“我还就跟你们说，你们租房公司把这个地方租给你，看到没有，你们报了，这栋墙第一个被拆，我巴不得你报呢，你们倒是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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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也开了门，不满地骂叶迩，说大晚上的有事儿就不能明天说吗？

叶迩毫不所动，看着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拿着手机拍他，夏近在他旁边，他们迷迷糊糊地也没认出来他，炮火一致的跟他争执。

后来合租的小伙子都出来了，两方发生了肢体冲突，一边把叶迩往外打，一边吼，“你有病吗？我们租房公司都说了怎么给24楼赔偿，怎么给你25楼赔偿，你大晚上砸什么我们的门啊装横啊！有本事你去砸租房公司的门啊！”

几个大小伙子打架，叶迩就那个身板根本就打不过，夏近本能地就上去护着他，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怎么也先把人拉出来，结果叶迩那张嘴就是打架也堵不上，挨条怼回去，被人硬生生推出来的时候还叫嚣着，“**妈！你们他妈的住的是巨婴吗？三岁孩子都知道用完洗手间得关水！还他妈的赔，看你们那个穷逼样！我那个屋子里的东西你们他妈的都赔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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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一场闹剧。

夏近把叶迩从楼上拉下来的时候，就感觉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情，大半夜扰民，被人拿手机拍着，还被人打出门来，真他娘大半夜精彩纷呈。

他感觉厌恶。

五年后的叶迩，神经质、丑态毕露、歇斯底里，任何一桩都让他惊心动魄。

他不想管他了，他觉得恶心。

想着把人送到屋子里就走，再也不来了，结果还没等按25楼电梯，叶迩先按了一楼。

他疯了一样，对他怒目而向，狠狠地推他一把，说：“你走！你赶紧走！”

夏近像是被蹭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掸了掸衣服，“不劳你说，我现在就走。”

叶迩盯着他看了半晌，像看个仇人一样，“你满意了？你看到我这么惨，你满意了？”

夏近没有理他，心里骂一句“疯子！”，只盯着电梯数。

“是，你夏大少爷说的对，我就是贱，就是看到什么人都往上扑！我累死累活赔笑陪酒，早晨四点被人喊起来，撑死了挣2万，您嫌弃我讨生活的姿势不体面！我那个房子刚住了三个月，里里外外的损失我保守估计都打不住60万，你知道跟租房公司打交道的感觉吗？您知道要这种租房公司索赔有多费劲？你知道这种扯皮能扯多久？你知道我这种能要出来20万都算是我能耐吗？！”

他在发抖，声音也跟着抖。

抖得让人侧目。

他也不知道他的日子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每天都要这么环环相扣，为什么他要活得这么焦虑不堪，最后他蹲下去，没力气了一样，“夏近，你爱笑话就笑话吧，我就是这种人，我就是只能买得起这个地段的房子。”

车上夏近的话他不是没有听到，他听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