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芳却道，“等过了年，天气再和暖些，他们说不定就和父母一起往北去了。”

永敬也喝了两杯酒驱寒，只觉全身暖洋洋的微有醉意，只听苏远芳道，“也说不定他们先回京城，到时候再和我一起过去”，不禁一呆，跟着才明白苏远芳在说自己也将要北归。他一双筷子停在半空，只觉口中咀嚼的菜肴涩然无味，难以下咽，心中想道，他也要回去……是了，他亲人都死在北方，眼下那些人都要回去，他自然也要回去为父母兄弟收拾遗骸。可若他过去了，又要在那里待多久？若是，若是从此竟留在那里，却又如何是好？他当日对着齐帝侃侃而谈，说那些燕民就算去了北面，迟早总还是要回来，但这时听着苏远芳的只言片语，却忽然问不出一句“那你几时回来？”

永敬心神一乱，也说不出话，又听苏远芳低声自语，道，”我还有两个姊姊，出宫后也不知去了哪里，这次若机缘巧合，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心中却知他姊妹眼下若是未死，便是在军营中为妓，自然是没法过去的，但这话又怎能如实相告。

苏远芳口中说着这些，心思已飞到了远处，直到永敬叫了他第二遍时才省过神来，抬眼看去，只见永敬容色肃然，道，“远芳，你能不能先不要去？”

他听了这话，脱口道“为什么？”，何川那句“你要是告诉他要走，或是要去帮永敏，再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在心中一掠而过，不知不觉收紧了手指，只等永敬回答。

永敬却似全没留意他语气生硬，只道，“往年春季武试，秋季文试，都是父皇主持。眼下他虽然痊愈，却不能操劳过甚。前些日子已然下旨，明年的春试便由我来主持。这事再过几日便要开始筹备，节后便贴出榜文，等四月春试过后，我和你一同过去，这样可好？”

苏远芳一愣，道，“你要主持春试？”他素知齐国重武，春试和秋试一样，都是举贤纳才的盛典。大比之后，皇帝又要为众举人佩花赐酒。齐帝既不能亲临，又指了永敬主持，其中器重之意彰然天下。他想到此处，又问，“那三殿下呢？”

永敬笑道，“永敏可是胡闹，硬说他学了不少拳脚兵器，也要上阵比划比划。争来争去，结果让他去主持了小春试，好看人家打架过个干瘾。”

苏远芳知道小春试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舞刀弄剑，自然不能和正经武试相比，这样一想，也代永敬欢喜，当即道，“若有可用之处，我自当效力。”

永敬欣然道，“比武场上打打杀杀，免不了受伤医治。这种小事来劳动你，也是大材小用。倒是张太医还惦记着连累你不能在太医院做事。你若能去和他叙叙旧，叫他不再那么耿耿于怀，也是好事。”

苏远芳摇头道，“他也是一片好心。”

永敬又道，“春试四月即止，秋试却要到十月才开始，当中有半年光景，我们要去哪里都够了。”

苏远芳微微一笑，道，“你身担重任，这里离了你半天都是不行，怎能离开半年。”

永敬知他拿自己打趣，也笑道，“也未必要半年那么久。永敏能溜出去三个月，难道我就不行么？我们先去北边拜祭了你亲人，却也不忙着回来。常听人说江南景色雅致，人物风流，和这里全然不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都是画儿一样的美景，还有那些进宫来的胡贾，说在极西之地，几百几千里只有茫茫沙土，他们骑了驼马，走十天半月都看不到一个活物。到了日落时放眼望去，只有残阳平漠，如血如荼。我久在京城，早想去那些地方看看，却一直也没机会。到时候咱们能一起去那些地方，岂不是很好。”

苏远芳幼年长在燕宫，后来又被掠到齐都，生平从没去过第三个所在，这时听永敬描述江南大漠的胜景，也不禁悠然神往，低声道，“当真如此……”

永敬道，“你说什么？”

他回过神来，微笑道，“我说你若真能离开那么久，自然是很好。”

这时窗外雪珠尚飘，屋内却是暖意融融，只有火炭发出的噼啪声响。永敬见苏远芳脸颊上浮起淡淡血色，眉眼中显出柔和的欢喜之情，心中情动，低低叫了他一声。两人离得近了，苏远芳顺着永敬目光看去，略现羞窘，只摇了摇头。永敬含笑不语，目光又转向另一处，跟着面露为难之色。

苏远芳似笑非笑，道，“寒舍简陋，怠慢了贵客。夜深路滑，就不多留殿下了。”说着站起身，作势要送。永敬跟着站起来，走过苏远芳身边时将他手一拉，凑在他耳边柔声轻笑，“当真不留？你便舍得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