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紧他们俩。”商虚白说着从冰块桶里拎出两瓶啤酒。
“诶,老板,原来你喜欢这种的。”桑书拉了一把商虚白的袖子,“长得是不错,眼光不错哈。”
商虚白嫌弃地用冰啤酒蹭开桑书的手:“别胡说,他是第三个。”
“哦。”桑书有点失望,转而开始嘀咕:“同样受诅咒,怎么那小姑娘就昏迷不醒,你们俩却好好的?”
“那小姑娘一阶普通人。”
“那他呢?”
商虚白看着单间垂下来的帷幕,眼神意味不明:“谁知道,也许和我一样。”
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他就感觉隐隐的排斥,世间既然有一眼钟情的说法,自然也有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不顺眼的人存在,对方彬彬有礼,从不会让人觉得不被尊重,风评也很好,如果是个普通人,那一定就是个一生平安顺遂的人。
但如果不是呢?
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默默无闻有时不是代表着无能昏庸,或许从另一层面上来说,是以待来日;温文尔雅不一定是性格使然,而是能力带来的矜持,没准还有傲慢。
有人以淡漠处世为常,有人以风流倜傥为乐。
他顺手拎了两个啤酒杯,从桑书手里接过一小桶冰块:“准备清客。”
“裘教授要的冰啤酒。”商虚白把两瓶啤酒放下,拿着小铲子往透明的啤酒杯里哗啦啦倒了半杯冰块,把开瓶器抵在啤酒瓶口,“咔哒”一声响,金黄色的酒液自冰块的缝隙蜿蜒而下,晃荡着闪闪摇摇的光影。
商虚白把酒杯推到裘一也面前,后者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把住手柄,兀自喝了一大口。
啤酒冰凉,加上冰块,更是清爽无比。
裘一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商虚白也一直没有说话,裘一也索性闭上嘴,专心致志地喝自己的啤酒,是时不时揉一揉九五的小脑袋,换来黑猫舒服的呜咽声。
忽然,帘子被猛地掀开,桑书露出脸:“老板!班清醒了!”
“终于醒了?”商虚白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对裘一也说:“裘教授有兴趣去看看罪魁祸首吗?”
裘一也投去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眼神:“那是谁?”
商虚白握着啤酒杯,缓慢地摩挲旋转着,提起来喝了一口:“去了就知道了。”
裘一也起身跟着商虚白一路往上走,酒馆里的顾客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吧台的男人还在吧**自喝着酒,裘一也目视前方,下巴微微抬起,看起来既矜持又优雅。
桑书推开客房的门,裘一也直直地看到里头的床上躺了一个人,躺椅上卧了一个人,分别是一个陌生男人,还有——
宋子琳。
“她怎么在这?”裘一也难以置信地问商虚白。
商虚白理所当然地迈步走了进去:“哦,既然她也掺合进来了,怎么可能会落下她。”
他绕过躺在躺椅上的宋子琳,慢慢走到床边,床上的男人微阖双眼,即便已经醒来,但依旧疲惫万分,眼皮虚虚地搭着,整个人就是虚弱无力的代言人。
班清撩起眼皮虚虚地看了一眼裘一也,开口:“他…是谁…”
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遍,难听又刺耳,桑书微微皱眉。
裘一也面不改色,稍稍俯身:“裘一也,画画的。”
“哦。”班清似乎在喃喃自语。
“有想起什么吗?”商虚白轻声问。
“发生了什么?”班清狠狠地皱着眉头,“我头疼得厉害。”
裘一也递过来一杯白开水:“难受的话先喝点水。”
班清恹恹地瘫在那,半晌才接过水,抿了一口。
冷冽的水让他清醒了些,看他状态好些了,商虚白又重复问:“记起了什么?”男人脸上线条分明,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更为深邃,暖色的灯光从上方斜斜地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上一片模糊的光影。
“走近死亡是一场婚宴,消融其中是一次酣睡。(注)”班清忽然压低了嗓音说。
“你在说什么?”商虚白拧眉。
被裘一也抱在怀里的九五感觉到裘教授有一瞬的凝滞,接着它听到容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字一字都咬得很清晰,“只有通过一种方式才能征服死亡:抢在死亡之前改变世界。(注)”
床上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裘一也神色自若。
班清:“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商虚白脸色沉了下来,向前一步,浑身气势逼人,连名带姓地叫班清:“班清,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商老板,你想知道什么?”班清看着面前的男人,毫无认输的意思。
男人半晌才把目光投向他:“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他毫不避讳“死”这个字眼,班清也不明商虚白为什么突然提起很久以前的事,不免愣怔:“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商虚白:“那场战争,几乎无人生还。”
“差不多吧,至于我——”班清嗤笑,“我也算不上是活着。”
商虚白不再说话,班清用极低的声音又重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
一旁的宋子琳在躺椅上翻了一个身,班清无意识地看了过去,目光猝然变直。
商虚白狐疑,追随着班清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昏迷的女孩胸口露出一截银白色的物件。
商虚白忽然福至心灵,他大步走过去,向女孩的胸口探出手,伸出一半却被一只象牙般的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商虚白蹙眉侧头,见裘一也含笑:“男女有别,商老板。”
商虚白虽然皱着眉,但还是收回了手。
桑书察言观色,连忙捉住黑色的绳子,把银白色的物件抽了出来。
一个长命锁。
商虚白在手掌之内翻来覆去地看,只能得出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长命锁的结论,质地一般,做工一般,两侧各篆刻了一个古字,奕,还有怡。
他忽然似乎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哭泣声,刚想把长命锁拿到耳边听。
“能…拿给我看看吗?”班清忽然出声。
商虚白想了想,拎着系着的黑绳,把长命锁放在班清的手上。
班清似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屏气凝神,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枚长命锁。
裘一也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陡然出声:“慢——”
但是已经迟了。
长命锁落到班清手心的一刹那,随着班清小小的、低低的一声“对不起”,班清整个人都爆发出一团夺目的白光,将他紧紧地包裹。
下一秒,窗户显出影影绰绰的黑色,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女声,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江南绿,春江暖,儿啊无影踪。
刀光利,剑影锐,儿啊无所寻。
千万里,山川险,儿啊勿迷途。
招魂归,魂引长,儿啊早还乡。”
音调凄厉幽怨,咬字不清,从头唱到尾,又无缝连接到开头,无止无息,如同连绵远山,却来自阴曹地府,带着与生俱来的森森鬼气。
忽如其来的刺痛包上裘一也的腕骨,也同样爬上商虚白、班清、宋子琳的腕骨。
最承受不住的宋子琳冷汗四下,在躺椅上剧烈抽搐。
九五从裘一也怀里摔下,轻呼了一声,看见裘一也下意识撸起袖子,手腕上一朵红到滴血的殂生花热烈绽放,几乎要从脆弱的皮肤中钻出来。
“你干了什么!”商虚白绷着脸,瞪向班清,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手上的疼痛虽然剧烈,但并非不能承受。
但班清并没有理会他。
男人拖着沉重的身躯从床上爬了下来,忽然一声沉重的响声,裘一也的瞳孔猝然睁大,连商虚白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令人胆寒的歌谣中,男人双膝跪下,一声不吭地嗑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慢慢地抬头,脸色痛苦和愧疚交织,显得极为复杂,眼中分明还有泪水:“母亲,儿知错了。”
歌声有一瞬的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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