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归定定地看着苏千仪,竟是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俄尔,他回过神来,在怀里有些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一个小布包,慢慢地把它打开。
是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
那簪子简单得甚至有些丑陋,但胜在玉质温润,一看就是珍品。
“这是上次我打西域番国时,从一个王爷的府中得到的玉……”祁归把玉簪递到苏千仪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千仪的神色。他见苏千仪并没有露出不喜的意味,不由得稍稍放下心来。“我在信里跟你说过,你还记得吗?”
苏千仪点了点头,拿起簪子打量了一下这粗糙不已的手工,心中瞬间明了。
“这是你雕的?”
“不……不好看吗?”
苏千仪装作没注意到祁归把他还留着伤疤的手往后藏了藏,他看着一脸紧张的祁归,下午被他压下的那股奇怪的感觉又猝不及防地浮现了出来。他一僵,恍惚间又听见祁归说要回侯府,他下意识便抓住了祁归的手。
苏千仪,你到底怎么了?
他在心里问道。
所幸祁归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苏千仪将冻得跟冰似的祁归拉回房中,升起房中暖炉,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暖炉,让他抱着。做完这些后,他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房间。
昏暗的小厨房中,苏千仪看着自己花费了一整个下午才做出来的元宵发着愣。
四周如同往日一般的寂静,可苏千仪的心却从来没这么温暖与踏实过,因为他知道祁归就在他的不远处,就在他的屋中。他面对的终于不再是一封封沾满风尘的书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对他说话,会笑,会闹脾气的祁归。
苏千仪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间那股浓烈而又奇怪的感觉,他有些不解地皱起眉,这是什么?
怀中似是有什么硬物,他把它从怀里拿了出来,发现是祁归送给他的玉簪。
他下意识般紧了紧手中的玉簪,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忽然猛烈起来,铺天盖地几乎眼将他淹没。
电光火石间,他眼前忽然闪现过年幼时,他父亲为他母亲绾发戴簪的场景。
犹如九天神雷劈下神台,苏千仪惊骇得倒退数步,后背重重地撞上墙壁。
苏千仪,你在干什么……
他是祁归,是你十年的知己挚友。
他与你真心相交,你却对他起了这种心思?
你怎么能对祁归起这样的心思?
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你都白学了吗?
你怎么敢……
你怎么能如此恶心……
苏千仪,你大逆!你胆敢!
在昏暗的小厨房中,他痛苦地弯下腰,他手中攥着那根白玉簪,面前是那盘他做了一下午的元宵。
自是人不知,相思早入骨。
他一言不发,生生将眼泪忍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勉力地站起身来,祁归还在这里,他绝不能让祁归看出什么异样,也绝不能让祁归发现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生火,烧水,下元宵,他一寸一毫,严密地将崩塌的情绪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建立起来。他垂下通红的双目,手极稳地将一个个煮好的元宵盛到碗中。
苏千仪打开房门,屋外的寒风裹着霜雪扑面而来,犹如一个耳光狠狠打在了苏千仪的脸上。
苏千仪深深地吸了一口霜雪,抬眼看向不断飘雪的夜空,忽然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能做到。
他能永远都不让祁归发现丝毫异常。
哪怕自己隐忍一生。
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千仪垂下眼睫,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眼中带着沉重的释怀。
快回去吧,不然祁归等久了就要起疑了。
他在廊下一步一步走回到房间前,在推开那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卧房时,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侯爷,趁着元宵佳节还未尽,劳驾吃碗元宵吧。”温暖的灯光从屋中泄出,他对着屋内等待已久的祁归笑道。
……
岁月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能让许多人面目全非,也能让原本深埋的美玉褪去外表伪装的硬壳,焕发出璀璨溢彩的华泽。
但同时它也能砺去那璀璨溢彩的华泽,将它磨成飞灰,随风远去。
正如多年后,不会再有人裹着一身赶路风尘,跨着一匹快马赶入京城。
也不会再有人在那人回京诉职的临近夜晚,通夜地燃着灯,只为等着门外响起踱步的声音。
侯府依旧寂寥,只是长久地陷入了死气之中。
苏府的灯,再也没有彻夜亮过。
皓月当空,长夜无边,京城依旧在繁华中沉睡,犹如千年未变。
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彻夜不眠,等着另一个人在元宵节的深夜快马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