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还好薛少爷不在这里,”他连连摇头,“若是让他听到少主的话,那得多伤怀啊。”
荀九的笑容宛如已经固定在脸上,他眼中没有一丝戏谑,我仍旧紧绷着,但还是不由得分了心思。
可真有此事吗?
我分出去的心思转了几转,却想不起任何称得上是薛流风“救我”的事情。
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时候陷入需要别人救的境况之中。
我疑惑的神情并没有逃过荀九的眼睛,他笑意逐渐加深,“有意思。”
“你若是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想听。”
“那定是荀某学艺不精,全力一掌也没能伤得少主分毫,也不怪少主想不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几乎是同时,他便确认了我的猜测。
“难怪少主敢孤身闯入‘魔教地窟’,真不知是自视甚高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敢露面不敢说话的胆小鬼?”我了悟,却无暇去细想其中有何牵扯,只余一肚子的怨气发不出来,“我道是谁这么见不得人。”
“当时情况我不便暴露身份,望少主理解。”他还解释了一番。
我对那时的记忆还尚清晰,此刻再回想起来却不免多想,若是当时我没有晕过去,是不是就能戳破荀九的伪装,是不是就能提前得知父亲的打算?若是我再聪明一点、再警惕一点,我是不是早就能阻止父亲所做的一切?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但我当时被打晕了,这是我唯一清醒的认知。
再之后,再之后的一切与我而言无异于一场噩梦。
荀九问我:“少主就不好奇你是怎么安然无恙出地窟的吗?我当时可是未留一点情面呢。”
我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薛流风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那已经是我隔了几天再见他时的模样了。
那当时呢?
我未曾细想,也未敢细想。
157
“你们擅闯地窟,我本应将你二人都诛杀的,只是你二人的身份着实让我犯难,一个曾经的少爷,一个如今的少主,哪个都打得过,却也哪个也惹不起。”荀九长吁短叹,“那时我毕竟是为秋庄主做事的,少主我不敢动还可以交由庄主处置,但薛少爷我大可以独自应付了,我念及旧情留了他一命,只打算带少主您去见庄主,他便自生自灭罢了。”
“念及旧情?怕不是你根本取不了他的性命吧?”诚然荀九的功夫在我和薛流风之上,但要说他能杀了薛流风,我却是完全不信的,薛流风若是被他重伤,那他定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像是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笑容微微有些扭曲,“是又如何?但可惜,当时先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可不是我。哦,也不能说是半死不活。”
我心微微一紧。
“我准备带少主走的时候他却突然挣扎着爬起来,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样子,我当时未曾防备,可差点真丢了命。”他冷笑一声,“我要杀他的时候他倒没见到如此狠劲——他竟以为我要杀了你,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酸酸涩涩的,连眼角都开始发痛。
“他那副样子,看的我真是快意极了,”他仿佛是又看见了那一幕,连语气都轻快起来,“愤怒,又无能为力,大少爷也终有一天尝到了这种滋味啊。”
“你又不会杀我。”我下意识做了无意义的反驳,此时我才觉得不妙。
乱了,都乱了。
“是啊,我不会杀你,”他连笑都扬起来,“可他又不知道。”
“所以我打他、骂他、辱他,甚至在他身上烙下了魔教的印记,将他踩在脚下,他却连反抗都不敢,少主,您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荀九的话却像一根又一根的针,每一根都朝着我最致命的地方扎入,毫不留情。
“他还当是自己救了你罢,却没想到我根本就没想过杀你,但我一向心软,怕他觉得自己白受伤,便没告诉他。不仅如此,我还如他所愿,放他和你离开了,也算仁尽义至了。”
面前的笑容太过刺眼,看的我一阵反胃,我恨不得立马挣开双手与他拼命,被粗麻绳捆住的地方已经被磨的发热,我却感受不到疼痛。
“他自己都走不动了,还想带着你走,真是让人想不通,我倒是不知道,薛家少爷和秋家少主关系居然好到如此地步,好笑,好笑!”荀九的笑声仿佛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
不知是从地狱传来人间,还是从人间传来地狱。
我还在挣着,报复也好,泄愤也罢,只是再将我困于原处,我生怕下一刻我就难过到要死掉。
我想起薛流风胸口上的红莲图腾,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即便我现在已经知晓红莲图腾与“魔教”并无太大干系,我想起那时他望向我的眼神,才发觉所谓的坦然之下不过尽是决绝。
我想起再见薛流风时,他身负重伤却无依无靠,唯一能庇护他的薛青城与他相见时却只剩头颅,又眼睁睁地看着青云庄被血洗,我什么都做不了。
从那时,到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连现在突然想要见他,都做不到。
原来,酸涩的是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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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写了一个多星期,问我怎么办到的,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就是写作鬼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