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想起来了。
在学校忙于乐团事务之际,驭胜集团唯一继承人被黑道兄妹仙人跳,不得不对簿公堂的丑闻轰动一时。白若妤再心无旁骛,也逃不过当时堪比狗血连续剧还精彩的新闻报道和学校里散播的小道消息。她上那则仿佛受了无限伤害的蒋涣在法庭上的深情告白,心里骂道:少装蒜了!
另外一些报道里,则全是自称被蒋涣强\\\暴了的少女,她出现在镜头前的样子可没有蒋涣那么招人心疼。平淡干瘦的女孩总是在慌乱地躲避着人群,被刻意揭露伤疤时一闪而过的倔强淹没在了游移不定的眼睛里。
现在,曾经那不太敢面对镜头的无措双眼变得深不见底。
对于白若妤到底想起什么来,展源也不大关心,她悠闲的态度倒真像来纯粹来求教音乐的:
“既然是熟人,可否给点优惠?”
“展小姐,你对你的未婚夫了解多少?”
“白小姐你又了解他多少呢?”
饶有兴致地坐在琴行的琴椅上,展源等着白若妤说点什么。白若妤张了张嘴,胸中仿佛憋着气,最后只是摇摇头:
“我的价格很贵,而且非常严格,你要是接受不了就提早改主意。我是不允许我的学生打退堂鼓的。”
学习的真谛就是不断重复,如果这期间你创作出了全新的东西,那已经称不上是学习了。
重复的过程漫长又痛苦,枯燥随时能把人击倒,人应该不要忘记这种滋味儿,不论学到的到底是什么。
混乱的声音在客厅里四处乱窜,不速之客嘴里叼着根烟,满脸陶醉地折腾这架可怜的老琴。白家的男守卫被女仆叫进主屋,不由分说从琴椅上拖起这个瘦巴巴的女人,夹在腋下要把她往外面扔。
站在楼上的白苻坤说了一声等一下,女人被放在了地上,她把嘴里的烟屁股塞进身旁准备朝她动手的保镖手里。
“您好,白先生。”
“你是谁?”
老头子往旋转楼梯走下,他头发全白,大腹便便,两颊的肉已经耷拉下来。他靠近女人的动作像是准备攻击麻雀的土狗。但麻雀并不畏惧,早就有心理准备般走到对方跟前。
“展源??”
白若妤和手里提着工具箱的调音师从主厅的另一道门走了进来,她一时间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在这儿?练习室在我卧室的南面,”自己可不记得有告诉过展源到爷爷的地方来找她,她心里初见这个女人时的防备感再次袭来:“你不能到这儿来。”
白若妤拉着展源的胳膊,白苻坤看在眼里,低沉地问:
“若妤,展小姐是你的朋友?”
“她......”
“我是白小姐的粉丝兼学生。”
展源理所当然地回答,这让白若妤否定的态度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只有点头。
“粉丝见面会开到家里来了?”老头皱眉。
白若妤恼火地低头,看着孙女脸上都是惭愧,白苻坤道:“我正准备喝下午茶,若妤,你和展小姐一起来陪我吧。”
“好。”
“顺便给她换件衣裳。”老男人眯眼盯着展源浅色衬衫上被烟灰烙出的焦黑。
其实在展源刚进来他就看到了,女人身上透着古怪,却完全把他的目光牢牢牵制住。装模作样鼓捣了那古董钢琴一阵子后,展源索性脱外套,她四下看看,仆人们误以为她是调音师而把她撇在大厅里和钢琴独处真是件好事儿,掏出烟点燃,猛吸了两口,坐在琴凳上她做作地挺直身板,两条细溜的胳膊摆在琴键之间,狠狠地摁了下去。
要是若妤看到刚才她是怎么对这台可怜的老家伙的,一定会当场晕厥。
那些键盘被她胡乱地摁着,像是在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脸上挂着一种白苻坤看了竟然有点喜欢的散漫笑容,手指敲击着黑白键,烟在她唇上燃烧,烟灰簌簌地掉落在身上她也不在意。
这疯狂的噪音引来了家仆,她们先是疑问,接着严厉警告,然后转身出去叫保卫。她把他们都当做空气,不予理会。
他知道她要见的是自己。
白若妤摸着展源脱换下的衬衫上面不是很严重的烙迹,见她瘦小的身子钻进她给她的衣裳里,视线定格在她脊背上的刹那,惊呆了。
那片雪白的脊背上全是骇人的青紫和条索状的伤痕。
展源感受到了后面的视线,回过头:“总有人喜欢来点激烈的。”
“衬衫处理好我就叫人送还给你。”
“扔了吧。”
“HD今年的春季新款限量,整个大区只发行了六件,你可真是奢侈呀。”
“我想这就是我答应嫁给他的最大意义,”展源想了想:“或者你亲自送来给我,我们还能再见面。”
手里准备点燃的烟被白若妤夺下,女主人道:“在别人的更衣室里吸烟是件非常不礼貌的事,也相当危险。”
看着自己的烟被没收,折断,再丢进了垃圾桶,展源笑起来:“你越来越像她了。”
白若妤不快地回击:“不要成天在我身上寻找你死去朋友的影子。”
女人打开更衣室的门,展源把手一摊,跨步走出。
白家花园的凉亭里,女仆们端上糕点和茶水就退下了,宁静的午后,微热的风配上紫丁香茶膏,让刚才发生的小小不愉快被口中的馨香抹去。展源等着白苻坤发问,白苻坤却老神在在地读着报纸,任由白若妤招待她这个“粉丝”,似乎他坐在这儿只是个陪着孙女和客人的慈祥老爷爷。
“我希望你这么死乞白赖地混进来,不是蒋维川的主意。”
“我没有混进来,我是来找我的老师上课的。”展源有点委屈地看了看旁边的白若妤。
“你这样做非常丢他们家的脸,我很好奇你未来的公公知道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会怎么对你。”
展源但笑不语。
一旁的白若妤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看。
白苻坤从没见过若妤这样过,这丫头虽然执拗,有时候任性些,却向来识大体。
“若妤,你不舒服的话就回房休息。”
白若妤见爷爷发话,知道自己还坐在这儿只会碍眼,这两个人之间接下去的谈话必定有自己讨厌和不想理解的内容,她勉强地对着展源道歉:
“展小姐,就麻烦你替我陪陪爷爷了。”
展源听到白若妤对自己从直接叫名字,变成了拘谨的“展小姐”,心里暗觉好笑,她目送着大小姐走出花园,身影消失在花墙后。
“如果利用若妤接近我的目的是要说和我跟蒋家的关系,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我才不管你们和不和解。”展源靠在椅子里,对白苻坤的话提出异议:“而且说我利用若妤也太伤人了,我是真心欣赏她的音乐才华,想要和她交朋友。”
“这么说,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咯?”白苻坤冷笑。
“也不完全是。看到您退回的请柬就等于打了我公公和丈夫的脸,想必到了婚礼那天您的缺席会更叫蒋家难堪呢。毕竟我也有虚荣心和私念。”
“今时不同往日了,蒋维川还以为我是怎么都不会和他翻脸的。”
“这种话不用讲给我听为好。”
展源站起来走到亭边,一簇春花压下枝头落在她的掌心。白苻坤把报纸折好,放在桌上,女人背对着他玩弄着掌心的花球。
“你想听什么...?”
“平寿卉在非白选区的支持率比对手低7%,这种民意调查除去偏差,换成票数也足足是十五万票。要是持续这个势头,两个月后的局面可是非常不好看呀。”展源揉搓着可怜的花朵若有所思,见白苻坤没有打断自己,她回到老头子身边坐下:“有人盯着那笔政治现金的事。”边说着,展源的目光放在了白苻坤之前看着的报纸上。
“这种八卦总是会在选举的敏感时机满天飞的。”
“也不全是八卦吧。”展源把揉碎的花瓣抖落在茶盘里:“我先生第一时间想要自保,您怎么能怪他。”
“说得好听!”老头语气严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他从中作梗,找到我头上开刀树威还轮不到这种乳臭未干的小鬼!他老头子靠着我站稳脚跟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果然真正气的是那个甘愿把整件事放手给蒋涣处理的蒋维川。
展源放下心来:“所以我想帮您教训教训这个不懂分寸的小鬼。”
不过就算是在成功地带着某种他难以猜测的目的和自己见了面,这个怪女人脸上也没有半点得逞的轻松,或许就连她本人都没有发现,每当她脑袋里有万般思绪交锋之时,平常那种轻佻的姿态就会被强烈的压抑感一扫而光。
她缩在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世界里暗暗筹划着什么。
女人从手包里掏出那张被退回的邀请卡带着微笑重新摆在了白苻坤面前。老头没有拒绝,而是直接对她下了逐客令。
面对白苻坤的不留情面,展源不再多言,爽快地起身告辞:“能和您一起喝茶我很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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