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论活得多么低贱,心底终归是多少抱有不平的。
任捷抬头,月亮高挂夜空,身后的人摁住他的肩膀,剧痛提示他的胳膊已经断了。
排排耸立的集装箱上,女孩慢慢半跪下来把手臂横在胸前,“T—30”迷你狙击枪架在横臂上,歪起脸调整视角。不远处的吊臂已经停止了工作,吊臂下方,她迅速地发现了正在朝自己方向移动的目标。
子弹飞速地解决了身边的两个人。
任捷直起腰,还能活动的右手迅速抽出了被远处飞来的子弹击中倒地男人腰间的匕首,回身抛出,正中后方还没有来得及抬手开枪的人的眉心。配合得不错。
但是月色下的利落身影并没有靠近任捷就飞快地从集装箱上消失了。
一瘸一拐地穿过之湾码头的L区,任捷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车子,车门没锁,他坐进去后艰难地抬起自己断了的左手,把食指摁在上面,车子启动了,同时方向盘右侧的空气界面跳出一个陌生地址,任捷没有迟疑地踩下油门。
展源坐在牌桌前看着面前摊开的纸牌,天色什么时候暗了下来都无所察觉。蒋涣在游戏室找到了她:
“纸牌。女人间的无聊消遣。”
展源回过神:“你回来了。”
“今天过得怎么样?”
“披肩很漂亮。”
蒋涣坐下来,他看着展源脸上的神情和刚才的话完全对不上号,笑道:“以前我送你什么,你从不说好看。”
“以前?”展源皱皱眉,像是在搜寻记忆,随后也笑了:“以前的事,还是忘了的好。”
饭桌上,宝贝把牛肉放在盘子中间,淋上酱汁。
食物摆在面前,女主人看着那团褐色的肉,问道:“你觉得如何?”
“是你喜欢的七分熟,酱汁也加了辣椒籽。”宝贝回答得倒是熟练。
“我说的是你。”展源把牛肉块放在嘴里嚼着,完美的七分熟。
“很好。”机器女仆毫无表情地回答。
夜里,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展源侧卧在床,她的指间夹着那张梅花K。蒋涣裹着浴袍出来,爬上床从后面抱住了她,他使劲儿地嗅着她的身体,闷闷地道:
“那张牌有什么特别吗?”
展源感受着未婚夫有力的胳膊来到她的腰和两\\腿间,她顺势翻了个身,对着蒋涣:
“没什么特别,女人间的无聊消遣而已。”
男人开始吻她。
“你有兴趣听音乐会吗?”展源抱住他的后背,闭着眼睛像是在享受对方的亲吻。
“音乐会?”
“对,明晚八点。”
“明天我没时间,有个重要应酬。”
他开始压住她的喉咙,她的手抓紧了枕角,趁着还没有呼吸困难前,她道:
“那我可以和宝贝一起去么?”
蒋涣低声在脸色渐渐紫胀的女人耳边揶揄:“宝贝儿,它是你的东西,你爱怎么样都可以。”
千红大剧院庄重的深色金属外墙披上了高雅的象牙白,它正南门独特的方尖碑映入眼帘,一路上司机不断用余光扫视身边的宝贝。
她的秀发拢着,用两枚水晶发夹固定,层叠的礼服长裙下是穿着绿色绕带凉鞋的长腿。
“你在偷看我?”
如果是人类女性的发问,男人完全可以把这理解为调情的信号,但眼下这个机器美人脸上和语调与“斯蒂兰德”那些奢侈品店里柜台前的仿生人导购没什么区别。
“对不起。”他老实道歉。
机器美人没有继续追问他为何要道歉,正好避免了让大家陷入尴尬。
车窗外是逐渐露出全貌的巨幅海报,白若妤是白苻坤二儿子白辰的独女,一直在塔宁顿音乐学院学习,求学其间以及毕业两年来也没怎么回过家,今年年初因为白苻坤病了才回来的。
白辰虽然不喜欢女儿去搞这些没什么用的老古董乐器,但白若妤跟她爷爷的关系却很好,白苻坤非常宠爱这个孙女,所以到目前为止她还能够得偿所愿。
从为她专门举办的这场音乐会的排场就可想而知。正厅和包厢里挤满了看在白家面子上前来附庸风雅的各色人士。
展源放下复古的雕花望远镜,台上沉醉在音乐里的女孩儿两簇浓眉随着节奏开合,甚至连呼吸都配合着乐章而起伏。《惊雷》独奏冲进展源的包间,带着湿重的水气,雷暴贯穿积雨云,轰隆隆地在她的周围翻滚。
她隔绝了在场的所有人,指挥和其他乐手消失在了剧场,就连听众也不见了。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
包厢里,宝贝无动于衷,展源站起来俯视着下方接受祝贺的年轻演奏家。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挡风玻璃外寂静无声的街道,车载地图显示已经到地方了。
有几分钟任捷想到启动车子离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让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纷扰世界里。
接着一个声音很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耳边:我有朋友能帮你,去找他。
为了防止断掉的胳膊下垂肿胀,任捷翻找着车内,在前面的备用箱里抽出一根旧领带,他把它绕过自己的脖子,将断手吊起来,开门下车。
厄拉一进化妆间就狠命地拍了正在对着镜子撅着屁股化妆的安蒙一把,她取下紫色的假发,身体顺溜地从紧身裙里滑了出来。
安蒙涂好口红,抿抿嘴唇,满意地直起腰,毫不客气地朝着在脱掉袜带的厄拉也撅着的臀部狠狠回击,厄拉尖叫,笑着把裤袜朝安蒙扔去,安蒙精准接住,然后嫌弃地扔掉。
“我在吧台的时候听到有人打听你。”女人穿上自己的胸衣,开始往脸上猛拍卸妆液。
“哦~长得帅吗?”
“他受伤了,而且看起来不太好惹。”
“怎么找我的都是这种头脑不清的货色啊!”
“我和比利打了招呼,让他盯着。你今晚最好悠着点。”
“谢啦~”小安心里鄙夷自己遇到的尽是烂桃花,他穿上高跟鞋,没走两步就把它们又甩回了角落。
这样的生态他离开有些日子了,他一度以为自己做得还不错,自从进入了集团,他也得学着摒弃曾经。可现在坐在淫迷颓废的脱衣舞酒吧里,任捷居然产生了久违的心安感。这里面客人的眼神,场护的表情,台姐的笑声,全是他熟悉的。音乐一响起,口哨和咸湿的呼喊鼎沸,他就知道他要找的目标近在眼前。
银色的纱帘拉开,那个人夸张地亮相,不似之前的舞者一上来就是销魂的挑逗,安蒙的出场引来无数笑声,他像个穿错戏服又走错了场合的门外汉,脚上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黑色丝袜紧贴着均匀有致却壮实的大腿。
伴舞的音乐变得滑稽,而他干脆跳起了搞笑舞蹈。
台下的嘘声变大了,可这家伙完全不在意。
任捷靠在吧台,不远处台上浓妆艳抹的络腮胡男人根本不理会客人的需要,自顾沉浸在自己肢体展现出的另类世界里。虽然看客们还是报以不屑,可也明显习惯了台上舞者的套路,不时发出开怀的哈哈大笑,一些熟客伸手去抓小安的脚踝,小安干脆把脚抬起来放在他们的手心。
他的目光扫过吧台,一眼就看到了厄拉嘴巴里的那个打听自己的男人。安蒙终于停下来,背靠着钢管,头向后仰,修长的脖颈弯成了美妙的弧度。此刻闹腾的音乐变得低沉性\\感,男人曲起左腿,短裙下方若隐若现。这才刚刚进入正题,四周先前的嘘声夹杂了唾液吞咽的声音。
两条手臂向上盘绕着银色管身,舞台顶端倾泻下一股流金液体,顺着安蒙的指尖、头顶,直至足尖。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液体包裹着他的身体,安蒙粗野地撕扯着身上衣物,音乐随之变得狂野起来,那些围绕在周围的看客尖叫着拍桌子,安蒙脚边是蓝色裙装的碎片,近乎赤\\裸的身体被浅蓝色渔网缠绕着,金色流沙沾满了脖子,前胸,他抬起胳膊指着吧台处那个从出场到现在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家伙。
任捷听到包间落锁的声音,接着被安蒙用力推到了墙上,还没来得及反应热烈的嘴唇就贴了上来,然后是温热的舌头。近在眼前沾满金闪闪的长翘睫毛在抖动,感受着这个现在全身只裹着一张渔网的男人在自己身上摩擦,于是他闭起眼睛,没受伤的手摁住了安蒙的头,吻变得更加深入。
小安的鼻息变了,迫不及待地摸索到任捷腰间碍手碍脚的皮带。
任捷在安蒙离开自己嘴唇时才有些回神,男人已经蹲下,脸贴着他的要害部位,就在对方准备张嘴和他的小弟弟亲密接触时,任捷捏住了安蒙的下巴:
“我们还是先把话说清楚。”
安蒙挑起眉毛,用被任捷捏变形了的嘴吐出几个字:“你是雏儿?”然后安慰似的拍拍这个已经被自己撩拨得蓄势待发的男人的命根子:“放心,我会温柔的。”
任捷被他这一拍倒是弄得有些泄气,他苦笑着摇头:“我遇到了点麻烦,有人告诉我你有地方可以让我躲一阵子。”
“什么??”闹了半天原来是给自己找了个大累赘:“哪个王八犊子跟你许的这种愿?当大爷我是慈善机构收容所吗!”安蒙站起来,上下打量任捷:“我睡过的帅哥多了去了,不用使美男计!”
明明是你什么都没问就把我拖进来的,不过既然有求于人,他还是乖乖选择沉默。
安蒙叉起腰,靠在包间里的小水池台边:“到底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不会是阿甲那个笨蛋吧!”
“展源。”
说出这个名字时,任捷看到这个人的表情有一刻变得僵硬起来。
“没错,就是你认识的那个。”
房间内的浓情蜜意瞬间荡然无存。
安蒙转身撩起水池里的水清洗自己脸上手上残余的金色流沙,挂着水珠的脸抬起来,两眼通过镜子盯着身后的任捷:“你惹了什么麻烦?”
“这个有点复杂。你要是能帮我,以后就会知道。如果不行,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比较好。”
安蒙抱起手,转过来冷笑:“哟呵,你是在威胁我咯?”
“我是为你着想。”
“如果我不帮你,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就自己想办法,虽然可能费点时间,也可能...不那么顺利。”
听到这话,安蒙无奈地啧了一声:“得啦,我最受不了你这种又帅又是我的菜的男人朝我示弱了!”
任捷点头:“既然谈妥了,我们就继续吧?”他说着背往墙上靠了靠。
小安清清嗓子:“首先,虽然你是我的类型,可是我不搞朋友。”
任捷想说我们还算不上朋友,但安蒙抢先道:“其次,我也不搞朋友的朋友,特别是今后你还得付我房租呢,”抽出纸巾擦着手上的水,看了眼贴着墙断了左胳膊的帅哥雄赳赳气昂昂的裤裆,安蒙在离开前耸耸肩:“希望你平时就是用右手打\\飞\\机。”
从陈枫农场送来没有添加“百纳基”的特鲜牛奶在嘴里有种特有的腥味儿,展源忍着厌恶喝了一口。蒋涣从楼上下来,吻了吻未婚妻的脸颊才入座,宝贝把牛奶倒满了蒋涣的杯子。
她已经接受厨房培训两周了,总共被傅姨骂了七十九次笨蛋机器人。每次开饭可怜的女管家都被搞得神经紧绷。她冲小少爷嘀咕,别再让那个人形怪待在她的地盘了,可小少爷永远都一副暧昧的态度,说什么“没关系,小源喜欢就好”。在展家待了十几年,傅姨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对别人能包容到如此程度。
展源看着旁边气鼓鼓的女管家,觉得要是没有了蒋涣这道挡箭牌,宝贝很有可能会变成餐桌上的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