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别杀我!等等...等等...”他从啜泣变为了嚎啕。
我不想两眼一抹黑地就被打中,更不想躺在黑处把血流干,要是只此最后的选择那么我选择光明:
“我要看最后一眼!”
“我、我也要!”
我们脑袋上的黑布罩被摘下,车窗外是能把人淹没的芦苇地。驼色的芦绒在半空中飘荡,天空是灰蒙蒙的,狭窄的石子路通向芦苇丛不知尽头的深处。我转头看着脸上全是惊恐的蒋涣,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出来。
“你们瞧够了吗?记住对方的样子,想下辈子还做情人呀。”坐在蒋涣身边的匪徒发出两声怪笑
前排的男人催促:“好啦,别拖延时间。”
“我哥不会饶了你的。”我颤抖地做出最后的姿态。
他的表情漾起耐人寻味的波澜,但只是转瞬即逝。我被拉下车,解开了手上的绑缚。蒋涣也被松开了手,被其中一个绑匪在背后推了一把,他脸色铁青地看了我一眼,便朝前走去。
我看着这个和我一起生活了快两年的男孩儿的背影,我喜欢过,也讨厌过他,我们凑在一起就像是奶奶常常骂的那样不是冤家不聚头。
此刻他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
昨夜他钻到我怀中半似梦呓地说:
“我生活在一座宫殿里,我明白没有人会来敲门。它太大了,大家经过时只能仰视,甚至不敢靠近。展源...我孤单太久了......”
我麻木地看着草席边一缕从封条间漏下的光,用手指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三下:“咚咚咚。”
他含着眼泪在我怀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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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气息是干涩的。
小雪递过来一条围巾,深蓝色,针法疏密不均。
“马上就要夏天了。”我打趣地瞧着她。
“我知道!”她红着脸噘起嘴:“可是...之前织的那几条根本拿不出手嘛。”
我笑着把它折好塞进书包,准备有时间找展泽的时候给他。小雪掏出盒糖果给我:
“我爸爸出差从第一区带回来的。”
我剥了一颗含在嘴里,葡萄的香甜味道很好吃:
“要是你真成了我大嫂,其实也不赖啊。”
“喂!什么啊!你给我住嘴啦~”
她的脸成了大苹果,和我打闹起来,我们笑作一团。躲开了小雪的爪子,我歪倒在大堤上。
碧绿的柳条在头顶摇摆,小雪哼着昨晚播出的偶像剧里的主题歌。
“小雪...”
“嗯?”
“你知道我哥是双性人。”
柳条停止了摆动。
谁不知道呢,全校都知道,整个小镇都知道。我依旧歪倒着,等待她的回答。
“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好似水果糖,甜甜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至今为止,有多少人对展泽说过这几个字呢?我说过吗...
不,没有。
“你爸爸妈妈肯定会反对。”
我端正身子眺望着层叠的波浪,从口袋里摸出口琴我磕巴着吹了一首练习曲,我现在必须正视自己毫无音乐天分的现实。
“他加入足球队那天,你拉着我去看他参加入队仪式。踢练习赛的时候,他是操场上最显眼的那个,比赛结束后他跑过来摸着你的头问帅不帅,我想说当然帅!可你却把他的手打开了,嫌他一身汗臭。他揪着自己的运动衫闻了闻,笑着跑回去冲澡......”小雪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露出失落的笑:“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展泽不看任何人。他已经在争做好孩子的游戏里耗尽了能量。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在面对非难时倒是更加坦然。
“没有人逼他变成今天这样。”我希望小雪心里好受些:“学校里不止他一个两性人,大家都在学着和睦相处。”
“是吗...大概吧......”小雪没有反驳,以往她尽力维护自己的心上人。
围巾摆在展泽面前,他眉骨上的缝合很明显,嘴角的青紫也未散去。安蒙嬉皮笑脸地拿起来围在自己脖子上,又把手指头从它针脚稀疏的窟窿里伸出来:
“小源,你这位痴情闺蜜的编织技术有待加强啊~”
我把围巾从小安身上拉下,塞回自己的包转身要走。
“等一下。”展泽叫住我,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走到我身边:“叫你朋友以后别这么做了,我对她没感觉,我们也不可能。”
“你亲自去说呀,我又不是传话筒。”我没好气。
他坐到沙发里点了支烟:“你以后也尽量不要再来,生活费我会叫人送到家去,好好准备你的联考。”
小安看了看我的臭脸,打圆场道:“你哥是为你好啦,那个住在你家的定时炸弹终于走了,你不会再受牵连啦,日子也该恢复正常才对。”
“正常?什么是正常?”我回过头看着这两个人:“你觉得你们两个看起来像是正常人吗?我像是正常人吗??”
小安靠进沙发不再吭声,展泽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想说我哥如果不是那种会把别人脑浆打出来人,这才是正常!”
那些最后横七竖八的绑匪,每个人都脑袋开花脑浆迸裂。
我跪在坚硬的石子上,想着身后用枪指着我的人枪法应该不错才对,希望他能一枪使我毙命。
枪响了,一股热流喷在我的脑后,我没有感到身体任何一部分疼痛。
有人冲过来扶蒋涣,叫着少爷你没事吧!蒋涣茫然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看到脚边的尸体,他的整个头都被爆了。
小安把我横抱起来,笑着对我说:“小源,抓紧我呀。”
我本能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他和那个带着蒋涣的男人分别跨上一辆摩托车,我从小安的肩膀望过去,哥哥和阿昌与剩下的歹徒缠斗在一起。
“我们要先走哦。”
安蒙发动了机车,我着了魔般尖叫起来:“我不走!!”
远处,哥哥被那个声称认识他的男人压在引擎盖上,他反手从对方腰间抽出枪,对准了一个朝着我们跑来的匪徒打穿了对方的胸膛。
几发流弹飞向我们,小安对护着蒋涣的男人吹了声口哨,那个男人心领神会,发动车子瞬间消失在了密集的芦苇丛中。
安蒙咂咂嘴,有点为难:“展泽待会儿要是修理我,你可得为我求情啊。”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许多辆摩托车由远及近的声音盖过了打斗声,和哥哥死缠的男人见势不妙揪着哥哥的脑袋面对面撞上,随后跳进车里朝被撞得有点发懵的展泽冲上去。血遮蔽了他的眼睛,但他敏捷地躲开了。
那些驰援的机车经过时没有停留,而是去追驾车逃跑的男人。
阿昌拧断了最后一个匪徒的脖子,那个家伙烂泥般滑倒在地。
这时我才闻到空气里开始弥漫的火药味儿和血腥气。但只消一阵风,味道就飘散开了。阿昌和哥哥简短说了什么,跳上自己的车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展泽掏出烟衔在嘴里,上下摸着打火机,又擦了把眉骨裂开涌出的血。
他抬起头,飘荡着芦苇絮的远处停留着我和小安。
“你们是TM找死......”
边走边骂的展泽甩着手上的血,我扑到他身上,没点着的烟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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