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时大时小,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枕在我腿上的他也把脸贴向了我的腹部。
“我们回去吧。”我吸着鼻涕建议。
他沉默半晌,低沉地道:“回哪儿。”
“回家啊。”
再这么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我没有家了,”他不为所动:“他们不要我了......”
“他们......?”我困得要命,拼命集中精神。
“还有我爸。”
“我爸也不要我啦。”
我觉得这没什么,想不出为何值得他如此闹腾。
贴在我肚子上的脑袋动了一下,微微侧过脸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七岁的时候,他在奶奶的抽屉里放了张卡,里面有些钱,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
“你骗人。”
“我没有。”
“你爸爸不是死掉了吗?出车祸。”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迷惑不解。
“老太婆告诉我的。”
他指的是奶奶。
轮到我沉默了。蒋涣慢慢爬起来用他那张满是脏土和血的脸对着我。
我抽抽嘴角:“是啊,他......他离开后,就出车祸死掉了。”
过了好久,奶奶才找到坐在大堤上的我俩,她松了口气,然后当着蒋涣的面装模作样骂了我一顿。那天晚上我暂时拿回了自己卧室另一半的所有权,可却做了个可怕的噩梦,梦里,我看到蒋涣鬼魅般立在我床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
他在笑。
小安见到我很高兴,他拉着哥哥和我出去吃火锅。
“小源幸好有你拯救我,否则成天对着你哥这张臭脸,我快无聊死了。”
小安在“品夙”做舞男,据他自己说他的踢腿舞迷倒了不少老头子。我猜他也是两性人,可没有机会开口问。就连职业也是他喝多了自顾自一股脑倒出来的,我努力保持镇定。等到“这种话题不适宜讲给我这种小女生听”的眼色在两人间对上了暗号,好像都已经迟了。
“你也做舞男吗?”
趁着小安去洗手间的空档我问展泽,展泽在我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我脑袋里浮现出哥哥穿着亮片低胸连衣裙跳舞的样子,笑出声来。
“笑什么这么开心。”小安回来时又端了两盘肉。
“我在想我哥跳舞的话说不定也能成头牌。”
我眼角泛出泪花,笑岔了气。
展泽大概是因为也喝了几口酒,并没有责怪我,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谁说不是呢!”用牙齿把酒瓶盖撬去,小安直接对着瓶口喝起来:“他刚来的时候说要找工作,薇姐让他上台试试,结果他把酒吧砸了,还把‘品夙’的七八个保全打得满地找牙,不过他自己也伤得不轻,住了十来天医院,还是大爷我每天端茶递饭地伺候呢。”
我看着哥哥,我从不知道他受伤还住了医院,他只是不住地给我夹菜。火锅里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脸。
“喂,小泽泽,你太过分啦,肉都被你捞了!”小安哥的筷子无助地在锅内搅动:“虽然是你请客没错,可能不能别这么偏心眼!”
这么久,我终于又看到哥哥笑了。嘴角温和柔软的弧度,仿佛变回了我记忆深处那个开朗健谈的少年,在初春阳光里恣意奔跑在足球场上。
我鼻子猛地发酸,赶紧低头把碗里快要堆满的肉片往嘴巴里塞。
送我去车站的路上小安变成了彻底的话唠,舌头捋不直,却说了很多他家乡的事,他的酒鬼父母,他暗恋的图书管理员,他第一次被人拿刀追砍,第一次拿刀追砍别人。
我和展泽走在前面听他在后头絮絮叨叨。忽然间声音静下去了,我们回头看见这人直愣愣地站在台阶上哭得伤心。
展泽摇头叹气:“就不该给你喝酒。”他走到台阶下看着抽泣的朋友:“背你回去好不好?”
小安老实地趴在了哥哥背上。
今天的安蒙穿着旧巴巴的T恤,洗到发白的牛仔裤,照旧大胡子和如同被猫蹂躏过的线团似的卷发,这样的他正扒在一个男人后背哭哭啼啼。
“他真的砍过人吗?”我不大相信。
“不知道,我没见过。”
我们接下来在无声中走到车站。把小安放在了候车室的椅子上,哥哥查了时刻表,下班车要等十五分钟。
“我不想回去......”我的声音如同蚊嘤。
哥哥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不会很久了,他们家的事情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
到家时我轻手轻脚,奶奶早就去睡了。
我怕打扰到也已经睡下的蒋涣,于是在门口脱了鞋,光着脚溜进卧室。不料刚进去就被人摁在了墙上,他整个贴在我的身后,几乎咬牙切齿地质问:
“你干什么去了?”
“放开我。”
“你干什么去了!”
“我在小雪家......”
“撒谎!我问小雪的妈妈了,你根本不在她家!”
他的手指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翻了过来,我们在黑暗中相对,这一刻,我害怕得想要大叫,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屈起膝盖想把他顶开,他恶狠狠道:
“不想回来睡,以后就不要再进这个屋子。”说着,松开了钳制我的力道。
我拉开灯,穿着睡衣的蒋涣站在我面前,我的书桌被翻得七零八落。
“你凭什么翻我东西。”
面对我压抑的怒气,他无所谓地坐回了床上:“因为你不跟我说实话。”
“你不过是暂时借住在我们家,早晚要滚蛋。”
从那天开始我搬到了客厅的沙发,我必须面对自己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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