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p>

正月十六, 养心殿</p>

入夜, 巴彦今天跟着苏公公从宫外回来，心里就突突地跳，果不其然，他还没放心歇下, 养心殿那边就传了。</p>

进了东暖阁, 万岁爷看起来神色如常地批着奏章，苏大公公束手站在一旁，低垂着脑袋，没半点动静。</p>

“今儿都跟着苏培盛去哪儿了？”</p>

巴彦刚俯下身，耳旁就响起一道惊雷, 震得他眼前一黑。</p>

“咳！”</p>

一声短促的咳嗽招来两道目光, 巴彦只一扫，就立马垂下了头。</p>

只听万岁爷凉凉地问了一声, “嗓子不舒服了？要不要朕宣太医？”</p>

“不, 不用了, 奴才就是喉咙有点儿发干, 喝点儿水润润就好, 润润就好……”</p>

那边某位心虚的公公捧起茶碗, 咕嘟嘟地灌水。</p>

巴彦垂着脑袋，只觉得脖颈上一阵一阵地发凉。</p>

“回禀圣上，苏公公今儿先到了商行, 后被人请去了闻风阁。”</p>

“哦, 被人所请？什么人？”</p>

灌了半碗水, 还没放下碗的人，异常不安分地蹭了蹭脚下。</p>

巴彦目不斜视，秉公直言道，“属下被苏公公所拦，未能见到真人。后来相问，苏公公说是他的红粉知己。”</p>

“噗！咳咳咳，咳咳——”</p>

润喉咙不成的某公公，这回是真情实感地咳嗽起来了，一口水呛得气管都跟着抽搐。</p>

手里还握着朱砂笔，对着一座山似的奏章，一个下午都没动地方的万岁爷，像是尊生锈了的铜像，嘎吱嘎吱地转过了脑袋。</p>

苏伟被那冷冰冰的眼神一刺，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不是的，你别听巴彦瞎说，他人都没见到，他诬赖我……”</p>

“属下确实没见到人，但来请人的是个丫鬟，苏公公从包厢里出来时也是一身的脂粉香。”</p>

“你知道个屁！”</p>

苏大公公气急败坏，“小兔崽子，敢告老子的状，你等我明天收拾你！”</p>

巴彦抿住下唇，向万岁爷叩了一个头道，“属下只是实话实说，不敢欺瞒圣上。”</p>

“朕知道，”雍正爷的眼神还死死盯在某炸毛公公身上，“你办事妥帖，没人敢惩罚你，下去吧。”</p>

“是，”巴彦又叩了一个头，临走时瞄了一眼即将大祸临头的苏公公，不是他忘恩负义，他也是逼不得已，皇命在上，到底还是自己的脑袋更重要些。</p>

“你给我回来，你给我解释清楚！”</p>

眼见巴彦脚底生风似的退出了东暖阁，苏大公公作势要追，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p>

“红粉知己？怪不得苏大公公往宫外跑的这么勤，哪家的姑娘啊？怎么不带给朕看看？”</p>

“哪有什么姑娘？”</p>

苏伟红了耳朵，甩了甩被抓的生疼的手腕，“你别听巴彦胡说!”</p>

“那你这一身胭脂气哪来的？”</p>

雍正爷总算移动尊臀，站起了身，斜靠在龙案上，微微挑了挑眉毛，“会让丫鬟特意去请你的，总不会是什么商家的夫人吧？要谈生意，至于这么神秘吗？”</p>

“本公公是光明正大去赴约的，有什么神秘的？”</p>

苏大公公一派义正言辞，“就是巴彦那个不长脑子、没有良心的！听什么信什么，白瞎我平日里总带他去吃好的、喝好的……”</p>

“别给朕转移话头！”</p>

“说！到底是什么人？”</p>

质问的语气倒不是很严厉，但手腕被人拉住了，两人脸对着脸，逃无可逃。</p>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p>

雍正爷一只手落在书案上，眉梢扬了扬，“只要你不是真的相中了什么人，朕应当就不至于生气。”</p>

苏大公公撇撇嘴，“放心吧，不是什么姑娘……是十四福晋。”</p>

抓在手腕上的手松开了，刚还生动的脸上，瞬间蒙了一层冰碴，“她找你干什么？想为胤禵求情？”</p>

苏伟低下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角，“我知道你已经拟好了让十四爷即刻回京的旨意，我就想问问，等十四爷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置？”</p>

雍正爷有些缓慢地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回到了一座山似的奏折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朕怎么处置，他都该心甘情愿地接受。”</p>

苏伟有些错愕，“八阿哥都好好地当着廉亲王呢，就算为朝政考虑，总不至于要了十四爷的命吧？”</p>

雍正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坐到了龙案后，提起了朱砂笔。</p>

苏公公直起了身，有些执拗地凝望着沉默的帝王。</p>

半晌过去，朱砂笔顿了顿，“他还没有回来，一切言之尚早。”</p>

东暖阁外，张保带着来面圣的李卫刚走进殿门，里面就直愣愣地拐出个人。</p>

“苏公公？”</p>

“哎，苏——”</p>

李卫的招呼还未打完，苏大公公已经径直拐弯往后殿去了，好像完全没有看到进门的这两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