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的将人搂紧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留住怀中的人，只有这样才能留住那个他嘴上总嫌弃着，内心却十足想守护的人。

“对不起，小瑾对不起，我都听你的，我全部都听你的，我再也不将你一个人关在这里了，我再也不骗你了，我再也不嫉妒他了，求你，我求你醒醒，醒醒……”

可是无论这刻的他说什么，又流多少泪，许下多少承诺与忏悔，怀中已经闭上眼的人却没有任何活人的生命体征。

黑暗中，紧紧抱着人的陵封哭的很绝望，这种绝望甚至抵过上辈子出暗杀任务时，疏忽大意下被狙击手瞄准，眼睁睁看着子弹由远及近迅速推进，无法躲避被爆头死亡的瞬间。

身为一个出色的杀手，自小在刀尖上舔血的陵封并不怕死，一是因为对世间没有任何多余的留恋，二是他清楚的知道，仇家满地的他迟早会死，只是区别早晚与死在什么地方。

死亡来临的时候，他的内心意外的平静，看着自己被爆头的尸体他同样也很平静，什么是绝望，陵封不知道，他觉得自己也永远不会知道。

但现在，两次人生中的惟一一次，他体会到了这种令他疯狂与崩溃的绝望与无力。

而这份绝望来自于怀中即将彻底逝去的人。

陵封还记得第一次见韩瑾时，那时的韩瑾才八岁。

长的跟年画娃娃似的小孩儿被他声音蛊惑，第一次走进一片黑暗的意识海。

从小就怕黑的小孩儿，被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吓白了小脸，分明眶中的泪都直打转了，最后却倔强的咬着发白的下唇，找不到回去路的他，蹲在原地抱着自己肩膀一个劲发抖，那模样像是一只任性离家的小鹌鹑，可怜的让人心疼。

生性谨慎的他在暗处的仔细观察了很久，终于在得出无害的结论后以天神的姿态降临到了这。

听到动静的小孩儿抬头，在看见他的瞬间，眼眶一红，之前还止住的泪水吧嗒吧嗒跟珠子似的全掉了出来，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襟，抱着他的腰在他怀中哭的好不凄惨。

后来被他不耐烦的喝止住了音，小孩儿肿着跟核桃似的眼睛，抓着他的衣襟，仰着被泪浸湿的小脸，打着哭嗝问他：你是神仙派来……嗝……救我的吗？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小孩儿的眼睛，明亮、澄澈、干净的就似一泓不染丁点儿污秽的清泉。

面对那双闪着润润水光期待又忐忑的眼睛，心底扬着不屑弧度的陵封想：神仙？不，他是死神派来抢他的身体的。

小孩儿对谁都好，又傻又天真，永远只记得别人的好，永远记不住别人的坏，只因为他在那个空间中，以近乎神迹的方式降临，就对他随口编出的有关自己是他副人格的话深信不疑。

哪怕后来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被他强制关在空间中，嗓子都哭哑了，眼睛都哭肿了，分明伤心的说再也不要理他了，却总能在偶尔对给他的好中，被他三言两语心软的哄骗回来。

他总骂对方蠢，他总骂对方傻，他甚至恶劣的将自己的那套为人处事与冷血教给对方，但小小的他似乎就是有着那样一种免疫黑暗的魔力，就像是一汪永远流动着无法彻底染黑的活水。

三观完全不同的他们一路而来有太多太多的摩擦，一次又一次的骂声与暴跳如雷中，小孩儿好像慢慢的懂了他的弱点，于是在他气急时，小孩儿会歪着小脑袋看着他，在他每次冷脸想骂他，不悦看过来想忍不住揍他一顿时，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颊边那浅浅的梨涡，比蜜还甜。

只是对比这样难得的笑，更多的时候是满浸泪渍可怜兮兮的忐忑目光。

他知道，对方又吃亏了。

每次一到这个时候，他一边恨铁不成钢气愤着骂他，想不管这不知怎么就是学不乖的他，甚至想直接撕破脸，但是每次看小小的他一个人蹲在角落里跟初见般，跟只小鹌鹑样哭的委屈到浑身颤抖时，他自己又开始止不住的心疼。

其实陵封知道的，那个傻傻的总是学不乖的小孩儿只是不安与害怕而已，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害怕他哪天一旦对别人不好，别人就不再理他了，害怕全世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害怕跟出生时一样，被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父母无情冷漠的抛弃在孤儿院门口，除了一个‘韩瑾’这个名字，什么都没有为他留下。

所以，小小的他才会出于一本融群的本能，习惯的用善意去想所有 ，习惯的对身边所有人好。

但是陵封同样也知道，他自己不该有这种多余的不舍情绪的，俩人间的博弈早已注定了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

清楚的知道这个所谓的世界不过一场笑话的陵封，每当想下定决心除去对方时，一面对那张好似全天下最干净明媚的笑脸，又下不去手。

怜悯……

自小受过训练，杀了一辈子人的陵封，从来不知道怜悯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在误入这个世界后，他强硬的内心产生了第一缕的波动。

一次次的相处中，他到底还是被那个单纯的小孩儿改变了。

再等等吧，这是每次下不去手时，陵封跟自己说的话。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就这么看着曾经的小孩儿慢慢一天天的长大，变成少年，长成青年，变的愈发动人，愈发引人注意，同样也离他愈来愈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韩瑾的嘴中会不断的充斥重复着一个词。

哥哥。

当念起这两字的时候，陵封能清晰的感知到，对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满溢着得到全世界的甜蜜与幸福。

可是，全世界也只有陵封知道，那个男人最后将是造成这个傻乎乎的他死亡的最大元凶。

他开始不动声色的让他远离那个危险的男人，让他远离那些危险的地方，让他远离这个对他一点也不友好的全世界。

想将这个傻傻的他藏起来，藏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个黑暗的念头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在陵封脑海中萌生的。

想告诉傻乎乎的他，除开自己这个外来者外，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对他不怀好意。

想告诉傻乎乎的他，只有心比石头还硬，才有可能在这个充满着危险的世界上活下去。

想告诉傻乎乎的他，不要相信他们任何人，不要将真心交付出去，不然会万劫不复。

但所有的所有发展到最后，全部失控。

杀了那些威胁着他的人，杀了那个被他记挂着的男人，然后关着他，永远的囚禁着他，将他囚禁在一个只有自己能触及，能看到的地方，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然而最后的这个结果，陵封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的小瑾，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瑾，对不起……”陵封抱着怀中没有丁点温度的尸体，哭的狼狈又悔恨。

而就在此时，幽闭而黑暗的空间中忽的传来一句冰冷的单调音。

【你想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