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芒山山头高,车子只能开到半山腰。周岩拿出小毛巾擦着额头的汗,她已经爬了一半的路程,山顶就在眼前。
往前的山路越来越不好走,也许是山路崎岖又陡,石阶到了三分之二时,只剩下泥土路。她坐在草堆旁的石块上,喝了几口水,然后同张清河曾经给她挽袖子的细致样,把袖子叠得像方巾。
为了避免杂草的横扫,她穿了一件长袖。然后接下来的路,她要露着手臂上去。
她抓住路旁的乱草,借助他们慢慢地向上爬。泥土山路,最怕摔跤,一摔就是整个人滚下来,受伤在其次,重新再爬才费劲。
她爬几步缓几口气,终于来到了山头。山头背后是另一座山,两山凹陷处是重重山林杂木。
周岩顺着一条长满了杂草的山路,缓缓而下。终于她在山脚下看到了一块无字碑。
那一刻她直直跪了下去。
几年过去了?眼前一片迷糊,多少年过去了,她寻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
她拨开丛丛杂木,将长得瘦高的杂草一一拔去。细长锋利的草叶划破她的手臂,留下一条条长痕,她也不甚在意。
烈日当空,汗流浃背;林间鸟鸣,清越悠扬。
当年的车祸太过意外,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周远和苏苒的身份特殊,葬礼只能低调办理,他们的墓碑上甚至不能有名字。
风吹日晒下,碑上沉没了不少灰尘。她一一抹去,然后眼泪再次落下。
记忆中周远并不是多话的人,他总是牵着周岩的手在家附近的小路散步。沉默是他的专有词。
他总是匆匆回来,又急忙忙离去。
“爸爸。”她已经好久没有叫过他了。
她直直跪着,太阳晒得她背部似火在灼烧。她边哭边笑:“你过得好吗?你和妈妈在那边想我吗?”
这句话说完她又沉默了很久,泪水无声滑落,她又抬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梦到你们了。”
墓碑沉默冰冷地看着她,她想周远是不是化作了山间的一部分在默默地看着她?
下山的时候她挖了一棵墓碑边上的小树苗以及一小瓷罐泥土带走。她走几步就回头看,直到回到了山下,她仍旧回头凝望山顶。
司机从手机屏幕中抬头,看到她,先是叫了声,然后看清她的样子后又是一愣:“你这是上山滚了一圈吗?”
周岩低头看看自己的两条手臂,细长的划伤无数,渗着血迹,密密麻麻地参杂在一块,看着确实吓人。她却微微笑道:“不小心划伤的,没事。”
“这天热,你这伤口太多了,会不会发炎啊?我干净送你回去吧。”司机说着又见她左手抱着一颗小树,上前说:“我帮你拿着吧。”
周岩微妙躲开:“不用了,我自己拿。”
热情遭到冷漠的回应,萍水相逢一场,司机也不在意:“我送你回市里。”
车子下山的时候,周岩望着渐行渐远的山头,只觉得一阵心安。
回到旅馆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赵东阳的电话后脚就来。很难得的是这回他在电话那头默不作声。
周岩吹着电风扇,额前的发丝随风飘扬拂过她的眼睛,她闭上眼,率先打破这份沉默:“我去看爸爸了。”
赵东阳先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又低低的:“嗯。”
她扣着桌沿的木屑,撕扯小木丝:“你说我该感谢你还是怨恨你?”
他隐瞒父亲的下落,将他葬在生活也工作了半辈子的地方。但每年忌日赵东阳又瞒骗她,带她回武城的小乡村,可那里并没有父亲。
赵东阳低低自嘲几声,避开她的问题,反问,“阿言,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
“好,我希望……”赵东阳欲言又止,半响他略有苦涩又自嘲的口吻从手机那头传来:“我知道你还想去见一个人,但是我希望你能在约定的时间回来。周岩,我不期待我有天还要飞到云城去接你。”
周岩难得笑了:“你不会等到那天的,我叫的餐到了,拜拜。”
“你啊……”
周岩把手机丢到窗台,转身修理那棵小树苗。身后是赵东阳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很快又转瞬消失,周岩瞥了一眼,原来他先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