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觉得,一碰到朱允炆,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像是原来的他了。不过,他却对这种感觉食髓知味,难以忘怀。
“唉。”朱棣长舒了一口气,“真的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呢,赶紧歇息吧。”
说罢,看着他沉浸在黑暗中的轮廓,忍不住伸手,拂过他的发顶。
朱允炆原本正想发飙来着,好歹掰回一点局面,但朱棣的动作却神奇地令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针戳了似的,整个人都泄下气来。
朱允炆看着朱棣转身离开,看不清他的面容,徒留渐行渐远的大概轮廓。
怎么可能睡得着嘛……他在心中腹诽着。
其实不光是他,朱棣也是同样的,今夜再难入睡。
因此,两个人早上强打精神起床,整备完毕见面的时候,在见到彼此眼下疲惫的痕迹之时,均是相视一怔,随后便意识到了他们相同的境遇,竟同时觉出好笑来。
他们在一头雾水的众人面前笑话着彼此,这份默契一下子将他们带回到了皇宫中两人共度的岁月。等到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们又像从前那样,可以随意地交谈,贪婪而放肆地注视着彼此的目光了。这真是令他们始料不及。
朱允炆将成了年的榴火也带了过来,身披火红色漂亮毛皮的马儿,一边哼气,一边甩着凌厉的长尾,昂首阔步地漫步在队首。
与此同时,它的主人却在车中休憩,不复来时的活力。
朱允炆和朱棣双双坐在铺了凉席的马车中,日头透过薄薄的竹帘,从东边的窗子里照射过来,落到睡着了的朱允炆的眼睑上方,令他难耐地皱眉。
在他对面的朱棣将身体移动了几寸,为他挡住了阳光。
他将背挺得笔直,靠着硬实的车体,逐渐难以抗拒浓厚的疲惫感。
马车辘辘地朝北驰去,为了照顾睡着的朱允炆,他特地嘱咐车队放慢了速度。
车辙辗过砾石的响动,车身的轻微的晃动,都助长了他的睡意。
他的意识逐渐断线。
再睁眼的时候,是朱允炆秀净的容颜。
他比他早醒来,所以叫醒了他。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外,正要和徐家兄弟在沿途的客栈中享用午饭。而随行的侍卫则在城外的空地就地驻扎下来,转道城北的校场。
朱棣还穿着他昨夜那身黑色劲装,朱允炆这一路来,也没有做贵重的打扮,今日更是换了件平常的白衫,令人见了,只觉得是位翩翩佳公子,断不会料到他尊贵的身份。
因此,四人装扮成普通的百姓,随便填饱肚子,听着异调的北平口音闲话家常,倒也觉得有意思。
饭后,朱允炆恢复了精神,骑上榴火,朱棣便也陪他。四人骑马,入了北平城。
从南城门到王府还有一段距离,朱允炆提议要去四处逛逛。于是朱棣带头,身后是落后半个马身的朱允炆,徐辉祖和徐增寿殿后。徐辉祖已经来过北平了,而徐增寿却没有,徐辉祖便为徐增寿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
午后的阳光有灼眼而热烈,集市里却是一派繁华的景象。九流十行,人来人往,声响鼎沸。
一片喧嚣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大汉从烙饼摊子旁蹿出来,怀中抱着一叠热乎乎的大饼。饼上的油腻令他的衣服变得脏污,而他也急得焦头烂额。但是他无暇去顾及这些,他必须将怀中的饼带回去。
他原想奔进胡同的小道中,摊主却早已堵在了那里。
他向四周瞟了一圈,赤红的脸上沁出一滴汗珠。
下一刻,他忽然冲到了马路的对面。
他不顾一切地奔跑着,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
身后传来求助的和威胁他的声音,他对着周围的人露出凶煞的面容,令他们不敢靠近,手中却牢牢攥着那叠子重要的烙饼。
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突然间,眼前横空出现一片棕红。
他来不及收住脚步,直直地撞上去。
吁!
只听闻一阵马嘶。
扑到在地之后,他才感觉强烈的钝痛爬上胸口。
“允炆!”
朱棣着急地叫着他的名字,却已来不及赶上前去。
因为突然跑过来的人,榴火抬起了后蹄向来人狠狠一踹。
来人没有撞上他们,但马上的朱允炆却因为一个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落在地!
周围的人见到这样的局面,无不吓得屏住了呼吸,所有的人都顾不上说话了,马路上一片死寂。
“殿下!!”
徐辉祖也看到了眼前的情况,顾不得忌讳,口中大喊着,驱策着马匹。
但是,就连朱棣也不能在一时之间赶到朱允炆的身边,为他及时勒马。他只能看到,朱允炆从马上摔落的时候苍白而惊惶的面容。
这时,有一个身影从楼上凌空落下。
下一刻,朱允炆便被仿若从天而降的人托住了背,再度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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