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凯转头，向他瞥了一眼，随后，竟然将身体躬起，以手掌撑住地面，撅起臀部，向他爬了过来。

朱棣后退一步，不敢靠近，生怕他突然发狂，又咬起人来。

袁凯开始在地上爬，就像是狗一样爬在地上。他朝朱棣爬来，步态缓慢，精神却是矍铄，面上透着奇异的红光。在还未触碰到朱棣的时候，他陡转了方向，爬向了路边的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被几瓣残花点缀着，底部生了一两丛青草，在石头的另一边，一上一下交错叠放着两段干瘪而凝固的狗粪。

袁凯爬行的速度加快了，随后，在那粪便的前方骤然停下，弯下脑袋，拿鼻尖触碰着，细嗅着，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

“啊啊！他，他！！”内侍尖叫，“疯了，他疯了！！”

朱棣屏住了呼吸，朱允炆调转了目光，似是不忍看下去。

那粪便被袁凯送入口中，吃罢，他咂摸着嘴，似是刚刚吞下了什么山珍海味。

朱元璋在一旁冷冷看着，沉默得可怕。半晌，他出声道：“棣儿，你怎么看？”

朱棣拱手道：“回禀父皇，依儿臣之见，袁大人得了疯病，而且将自己当成了一只狗。”

“你觉得治得好吗？”

“回禀父皇，儿臣觉得很难，失心疯本就是一种不治之症，好坏全在患者自身。”

朱元璋点头不语，终于，一拂袖，愤愤离去，连朱棣都来不及送别他。内使犹沉浸在惊恐中，急忙慌乱地跟上。

朱允炆看着他们离开，目光一转，抛下朱棣，走到已经满足地坐在地上的袁凯身旁。

“袁大人。”他轻轻地说。

袁凯抬起眼来，目光亢奋，“你叫我？你叫的不是我。我咬你，咬你！”

“允炆。”朱棣急忙赶过去，伸长了手，一把拉过朱允炆，道：“小心点，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朱允炆不回，兀自道：“袁大人，您不必装了，皇爷爷已经走了。”

袁凯哼起《月儿高》的曲调。

朱允炆挣开了朱棣，蹲**，将那粪便的残渣拈起一块，送进了嘴里。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

“有芝麻和黄豆粉的味道。”朱允炆细细品味着。

朱棣看向袁凯，袁凯也正看着他，目光清明，即便他的谋算被人识破，他也没有露出一丝狼狈。朱棣收回目光，拉着朱允炆的胳膊，道：“允炆，我们走吧。”

“欸？”朱允炆没等到袁凯回答，不料却被朱棣赶着离开。

“走吧。”

朱棣不再说话，只拉了朱允炆，离开了桃花林。

临别时候，朱棣回身，对袁凯微微点头示意，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对方的回应。袁凯的嘴角微动，对他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像是在嘲笑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朱棣便知，袁凯这意思是不会同人说起朱允炆的事，而且相信朱棣二人会对他的事情守口如瓶。

路上，朱允炆急道：“四叔，你为什么把我拉走了？我都发现了他在装疯了！”

朱棣问他，“他装得那么像，你是怎么发觉的？”

“正是因为他吃得太香了。”朱允炆带了一丝得意，“狗会食粪，但却不是因为美味，只是为了掩护痕迹，或是饥饿难耐。他误以为狗喜爱食粪，因此装得津津有味，偏是这点暴露了他。”

“就属你眼尖。”

“难道四叔就没有怀疑过吗？”

朱棣正色道：“我正是为了这才拉你离开的。”

朱允炆停了下来，“允炆不明白四叔的意思。”

朱棣解释道：“你不该这样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周围可能还会有人正在监视他？”

所幸他因为带着朱允炆，格外小心，早早就派南宫凌查探过了。

“他为什么会受人监视？”朱允炆惊道。

“因为父皇不相信他。”朱棣道，“允炆，你天生聪慧，只是君臣之间的人事见得少了。你可知道，父皇最不喜欢的就是有大臣玩弄机心，有所欺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袁大人若是不装疯，早晚有一天会遭到祸殃。”

朱允炆瞪大了眼，他忽然明白过来，朱棣在回答朱元璋的问题的时候，根本就不在乎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他在乎的，只是能不能顺利救下袁凯一命。

多年之后，当朱允炆得知袁凯寿终正寝时，回想起当日自己的莽撞与天真，曾多次感慨，幸好那日有朱棣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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