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为数不多的几间牢房打量，望见其中一处，正有一人半死不活地卧在床上。朱允炆急忙走过去，那人听了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嗓音沙哑道：“再来几次也一样，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景大哥……”朱允炆唤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来，一双困兽般的眼，先是涣散着，在看到朱允炆之后，忽然散出几点奄奄一息的光来。

他浑身沾了斑斑的血迹，裸露的脖子上爬满斑驳的灼痕。朱允炆见了，心中一阵生疼，忙靠近了他道：“景大哥，你，你还好吗？”

“是你……”景照艰难地开口。

朱允炆一阵心疼：“景大哥，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

景照无力挪动身体，惟有吃力地提手，“是你……”他苟延残喘着，“……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死活要知道你的身份？”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道：“皇长孙朱允炆，还有一人是我的四叔燕王。”

闻言，景照沉默地瞧着他，似要将他看个彻底，朱允炆以为他要继续质问他，半晌，却听他道：“……景清呢？”

朱允炆急忙道：“放心，我已经派人到他那儿了，他很安全。”

景照疲惫地点头。

一阵锁链响动，朱允炆惊讶地转头，却见那黑衣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拿钥匙打开牢门走进去。

景照本能地向后缩去，朱允炆在一旁喊道：“你，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也不理睬，自顾自走到景照身边，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平了，将一粒药给他强喂下去，罢了，才道：“我家主子让我带上强心续命的药，让我也将这人照顾好了，殿下，您说我能干什么？”

景照任他摆布了一阵，此刻瞪眼瞧他，忽又顺了顺胸口，发觉体内血气通畅了些，硬生生挤出一个谢字。

“谢我家主子去吧。”那人淡淡说了一句，走出牢门，又让朱允炆跟上。朱允炆同景照道了别，暗暗攥紧手中的账簿。

走在地面上，一阵寒风拂过，他将披肩拢紧了些，有人打着灯笼迎他上了马车，一行人连夜回到东宫。

那黑衣人隐在黑暗中，直到见朱允炆有东宫的人护着了，便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在京城雪亮的月光下，如迅飞的鹰隼在重重屋檐上一路飞驰，翻过一道道高屋峻门，越过一层层朱墙彩瓦，竟是入了皇宫。

他停驻在一所宫殿的殿顶上，顺着明黄色的琉璃瓦向下滑去，屋檐下，有人闻声而来，静静伫立着，看他落到地上。

朱棣负了手，立在暖色的宫灯下，待他跪地请安之后，招手唤他过来，声音低沉而厚重：“南宫，怎么样了？”

这黑衣人便是南宫凌。

南宫凌又是何许人也？

他原是燕冀一带的妙手空空的行家，一日偷到了朱棣的王府，两人便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算是在朱棣的帮助下，弃了老本行，改了个姓叫朱凌，进了王府充作清闲杂役，实际上给朱棣当了暗卫。朱棣得此人才，只觉随叫随到，来去无踪，生活无忧，可一点儿没少差使他。南宫是个随性不羁之人，嘴上谁的面子都不给，不过这该办的事也干净利落，朱棣也便随他，平日里没少优待。

南宫凌回嘴：“主子，您真是料事如神，那皇长孙殿下真的跑去户部找郭桓了。”

“他怎么做的？”

“夜里皇长孙给郭桓送了一大壶烈酒，把人灌醉了再一阵翻天覆地的找，总算是发现了那账簿的下落……”

“就他们两个人？”朱棣打断他，见南宫凌点头，忽然耸起眉头，双地咋了咋舌。

“殿下？”南宫凌问道。

“继续。”朱棣甩出两个字。

“哦……那账簿原来藏在郭桓的枕头里，钥匙就挂在他脖子上。皇长孙拿了钥匙够不到枕头……”他忽然还是觉得不应该把自己不小心笑出声的事告诉朱棣，便道：“我帮他解了绳子，后来又去了地牢找您吩咐的把药给了那个囚犯。”

抬眼，却见朱棣仍是满脸不爽，南宫凌不知原因，一时也不敢多话。

朱棣的面上一瞬间放松下来，“干得不错，回去休息吧。”转而一笑，“明天可就有的看了。”

“是。”南宫凌退下。

翌日，太子向朱元璋呈户部秘帐。朱元璋看毕，怒焰滔天，当即掀起了明初第三桩轰轰烈烈的肃清官吏之案，史称“郭桓案”。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