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却没有听见徐英的回答,徐达心生疑惑,这时,却听徐英轻声但坚定道:
“只有一事,英儿不认错。”
徐达道:“你指何事?”
徐英缓缓抬头,目光灼灼,正视徐达,“英儿一直不明白的是,男子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女子为何不可?男子入朝为官,为天下苍生尽心尽力,女子为何只能守在家中织布捣衣,苦苦等候?英儿甘冒大险前往国子监,便是为了证明,接受了和男子一样的教育之后,女子也能凭自己的智慧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徐达怔怔道:“英儿,几年不见,没想到你竟有了这样的想法……这……”徐达不知该如何评论,他也突然明白过来,一向识大体的徐允恭为什么会同意徐英如此荒唐的请求。
徐英见父亲面有豫色,上前一步跪在地上,伸手握住徐达的手掌,凝视着父亲,继续道:“英儿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您就带着我在军营中行走,更是让我同大哥一起,观摩士兵操练,请文官教我们读书习字。我还记得您第一次带我坐到马背上,手把手地教我如何驯服身下的马匹,就算我是个女子,您也一直鼓励我说怎见得女子就不如男子?英儿骑马的本事,不比您手下任何一个士兵差。”说着说着,她眼中噙泪,激动道:“父亲,难道这不是您教我的吗?难道这些事您都忘了吗?”
徐达感受到女儿手上的轻颤,料想她内心波动极剧,只得安抚道:“英儿,为父不是读书人出身,没有腐儒所谓女子小人的成见。但你的想法,我不知是对是错。但是在世人眼中,它总是惊世骇俗的。”
一颗晶莹的泪花从徐英的眼眶中滚落,父亲恐怕不知道,他现在的反应同徐允恭是一样的。
徐达心生不忍,轻叹一声,道:“小英儿,你胸怀大志,爹爹很高兴。这样,明天爹爹给你请个先生来吧。”
外头请的先生又怎生能和国子监的相比呢,再说,若是独自学习,又怎能得知他人的水平。但徐英只是含泪点头,将额头贴上徐达温热的手背。
这时,却听到大堂之外,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声。这悠闲的声音由远而近,来访者竟像是不知道这里是魏国公及征虏大将军徐达的府邸一般,胆敢在徐府进门的照壁后肆意行走。
徐英正疑惑间,却见徐达已和她相背,对着大堂的入口跪倒。
“起来吧,天德,私底下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这声音徐英有印象。在父亲的带领下,她也转向而跪,趁着低头时没人注意,偷偷擦拭眼泪。
“不敢不敢,天德不知陛下圣驾降临,没有迎陛下入内,本就够失礼了。”徐达的声音非常恭敬。
只听得头顶后方落下一声朗笑:“我可是故意不让下人告诉你的。再说,你在北平为我打了这么多年元兵,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怎么能让你操劳?”
徐达亦无奈而笑,“陛下怎生每次都这样。咦,四皇子也来了?”
徐英下意识地抬头,却见朱元璋身后,丰神俊朗,长身玉立的,不是她几日前见过的朱棣还是谁?
她这样直勾勾瞪着朱棣,却没有见到朱元璋也正偷觑着她,嘴角含笑。
徐达与徐英双双起身,徐达迎了朱元璋在太师椅的左首尊位坐下,又欲让朱棣坐在右首,朱棣婉拒,侍立在朱元璋身后。徐达便与朱元璋相对而坐,徐英亦和朱棣相对,在徐达之后。徐达首先将徐英介绍给了朱元璋和朱棣,徐英不甘不愿地福身,得了朱元璋一番赞扬。
朱元璋亦将朱棣介绍给她,转首又问朱棣道:“棣儿,你觉得这位英小姐如何?”
朱棣淡扫徐英一眼,转开眸子,道:“徐英小姐俏丽动人,英姿飒爽,有巾帼女将之风。”
徐英虽然知道朱棣这话不是出自真心,但亦难免俏脸一红,蓦的才想起来,羞窘道:“英儿谢过四皇子。”这官家小姐的规矩,她自然也烂熟于心。
徐达见朱元璋脸上笑意更甚,更若有所思地抚弄胡须,心中有一个预感呼之欲出。这时,却听见朱元璋亲近地唤他道:“天德,你日前说从元军的营帐中发现的新式火药呢,拿来给我看看如何?”
徐达忙道:“下官这就带陛下过去。”
朱元璋突然拦住他,道:“我尚且有话同你说。让你的宝贝千金带路,领了棣儿去,再拿来给我看吧。”
徐达不敢不从,让徐英带着朱棣往书房去了。他见朱元璋有意支开他们二人,令朱棣和徐英相处,已知晓圣意。只是徐达沉稳惯了,内心的波澜全不现在脸上,即便如此,仍然感觉难以置信。
猝不及防间,朱元璋向徐达靠近,面上也全无平日的威严之态,像个八卦的老友那般,凑在徐达耳边兴奋道:“你这女儿生辰八字是多少?”
徐达怔怔回答。
朱元璋伸手阻拦他,“慢着慢着。”却见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支纤细小巧的象牙管羊毫湖笔,另一只手亦不知何时拿了一本小册,将笔头在舌面上舔了两下,复又催促徐达,“快说快说。”
徐达又重复一遍,特意放慢了速度,斜眼瞟见朱元璋将徐英的生辰八字认认真真抄录在纸上,字还和以前一起打天下时那么……想笑又死命憋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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