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对神鬼卜筮之说向来深恶痛绝,新朝建立之后没少打压民间盛行的巫风鬼气,因此朱棣从小到大,还没见过给人算卦的。他听说刘基先生在跟随父亲之前,也精通阴阳术数,是道士中的高人。因此被道衍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他好奇道:“你打算怎么算?”
道衍将铜钱推到他面前,道:“你心想所求之事,抛掷铜钱六次,我便为你解卦。”
朱棣拿过铜钱,半信半疑地攥在手中,道:“什么事都可以?”
道衍点头。
朱棣颇有些跃跃欲试,想着大好机会,不如让他占占自己的前程,何况道衍看起来相当靠谱的样子。敲定之后,便照着道衍所说,抛了铜币六次。末了,道衍将铜币收回袖中。
朱棣心中焦急,面上却摆出一副不信他有多大能耐的样子,缓缓道:“如何?算得出来吗?”
“你这卦象呀,”他的面上又展露了那种神秘而阴沉的笑。
朱棣怒道:“你倒是说呀,你这人怎么老是磨磨叽叽的?”
“遇坤之剥,变爻在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两龙相战,无论结果谁输谁赢,终是两败俱伤。其后剥卦相随,动荡相继,有地动山摇之势。”道衍低沉的嗓音中带了些沙哑,简直如同来自冥间的阴司,朱棣咽了口唾沫,听他继续道,“这可是大凶之卦啊。你刚才所求的,究竟是何事呢?”
道衍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朱棣的未来就在他眼前一样。
朱棣下意识地不想去相信他所说的话,心中却产生了隐隐畏惧。他伸手猛拍桌子,扯着嗓子道:“岂有此理,让你胡说八道!”
道衍从座中站起,向他躬身,恭敬道:“是贫僧失言了。”
朱棣其实是想听他说他算得不准,前言都是妄语。只因他心中难免有些计较。刚才他所想的是自己就藩到北平之后会有怎样的发展,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如此凶险之卦。朱棣暗想,开国以来,北方元兵始终蠢蠢欲动,不曾消灭殆尽,这岂不是说,他会在战乱中遇难吗?
这时,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道衍应了一声,有位小沙弥推门进来,通报道:“禀告住持,杨先生和高先生来了。”
道衍一听,面露喜色,忙道:“快请他们过来。”
朱棣一愣,不知这两位先生是何方神圣,能令这阴冷的怪人也由衷高兴。
道衍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疑惑,道:“你莫惊讶,这二位先生是我的朋友。我虽然脾气怪了点,却也有好处,和其他怪脾气的人交起朋友来也方便许多。”
说罢有人推门进来,朱棣回身一看,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的那位穿着破旧的暗青色布衫,头戴唐巾,身材清癯,眉眼斜长,面容颇为严正,走起路来昂首阔步,风姿凛然;而矮的那位稍显丰腴,面上白嫩清秀,双目含笑,体态也较为轻巧,穿的是件湖蓝纹锦深衣,想来生活比前者优渥许多。这两人虽然外表上颇为不同,双眼却同样神采奕奕,一举一动之间,都牵带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在他们之后,宋谨也跟着进来了。他本想去看望朱允炆,却见道衍来了客人,便退立一旁,在朱棣身边候着。
道衍为他们介绍,高的那位是高启高季迪,号槎轩,而矮的那位是杨基杨孟载,号眉庵。这两人与张羽、徐贲四人并称为“吴中四杰”,以志行高远称道,诗文亦冠绝一时。
朱棣还是头一次接触到这些享誉一时的文学才子,带了好奇而歆羡的目光,远远望着他们。与王夫子相比,这两人确有股和深宫官场之中截然不同的风流之气。
高启和杨基见了朱棣也很惊讶。道衍平时很少见客,更何况还是一位未足弱冠的少年。之后,他们才看见宋谨。高杨二人均是心下一震,宋谨本身谦和低调不说,这位少年竟有如此风采和气宇,仿佛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就会是目光焦点所在,甚至这间简朴而老旧的木楼,也因为他而比往日更显亮堂。
高启双眼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朱棣和宋谨一番,随后转向道衍,问道:“广孝兄,这二位客人是?”
朱棣听他叫的是道衍的俗名姚广孝,还称他为兄,想来应是道衍以俗家身份结交的好友,而此二人专工诗歌,莫非道衍也有翰墨兴味不成?
杨基则比高启随便许多,他含笑走到朱棣身边,俯**子。朱棣与他平视,杨基只觉朱棣眼神精亮,慑人心魄,竟不敢再看一眼,暗忖这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小小年纪便有非凡魄力?
压抑下心头震惊,杨基友好地笑道:“这位俊俏少年,你来这妙智庵作什么?莫不是小小年纪便开悟了,想找这位道衍师傅落发出家不成?”
杨基也并不是不曾担心朱棣出自什么名门望族,经不起调侃,给他甩脸色看,但他生性便喜爱交游,不拘小节,往往话一说出去就来不及收回去,因此也难免隐隐忧虑。
谁知朱棣比他想象得还要好说话。他学他那样一笑,拱手道:“我们是来请道衍师傅看病的。杨先生,高先生,你们既然有事要同师傅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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