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听罢,遥遥望见山崖处还亮着灯火。他凛然了面色,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在黑暗中踅摸着奔向道衍所在的地方。途中脚还一打滑,差点将自己和朱允炆双双摔在地上。
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楼梯,到了道衍房门前,朱棣双手紧抱着朱允炆,空不出手来敲门,牙一咬心一横,伸腿一踹,进了人家房间。
朱棣一边跑进内寝,一边喊道:“救命啊,和尚,救命啊!”
房中灯火微明,道衍正在灯下看书,瞧见他闯了进来,径直将怀中的小孩抱到了自己的床上,再仔细一看朱允炆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个大概。
朱棣使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拽着道衍就往床上领,余光却见到他合上的那本书竟然是一本兵书,他却也来不及惊讶,只顾着把他带到允炆身边,焦急道:“和尚,快治治他,求你了!”
道衍却出乎意料地平静,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看着他,道:“你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
朱棣愣怔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我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你现在救他,我帮你浇一个月的水!”
道衍却没有回答,朱棣慌了阵脚,脑子一发热,喊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当今的圣上嫡亲的孙子,皇长孙!只要你治好了他,保证你从此荣华富贵,想要多少间寺庙就给你多少!”
这时,朱棣却听到了道衍一声哂笑,他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道衍道:“你们二人是什么身份,真当我不知道吗?你又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了?”
朱棣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像是一块烙铁浇了冰水下去,再开口的时候,已经透了股示弱的恳求:“师傅,求求你了,只要你救了他,想要我怎样都可以。”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道衍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分明。
朱棣愣道:“你说什么?”
道衍又用那种他不明白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目光之森冷令他为之一颤,“你可知道,此人……”他话说了一半,却又打住。
朱棣见他仍旧没有要救朱允炆的意思,又没有主动提出任何一个要求。他的心中情不自禁地涌上一幅画面,是小小的朱允炆平躺在棺木中,全身上下的皮肤呈现出凋亡的死灰色。前所未有的绝望将他从头包裹起来,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视线一阵模糊。
朱棣自然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又是在这道衍和尚面前。只是他伸出袖子,刚碰到眼眶,泪水就收不住了。他狠命擦掉接连涌出的泪水,一双眼睛不忘瞪向道衍。
道衍暗暗心惊,他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目光中的杀意却能令他不寒而栗。道衍暗想,果然是条人中之龙。
在那目光注视之下,他的心中竟然萌生了一丝兴奋的震颤。
将朱棣晾在一边,道衍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青瓷瓶,揭开瓶盖,放在朱允炆的鼻端下,很快,朱允炆的身体就放松下来,蜷缩在床上,脸上的血色也逐渐淡去。
朱棣见他所为,还以为他要对朱允炆动什么手脚,喝道:“你做什么?”
道衍道:“你要是再拦着我,这位皇长孙就真的没救了。”
“啊?”朱棣愣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犹带着泪水,嘴角却不听话地咧开,“多谢师傅!我这就浇水去。”
“不必了,那自有人去做,你留下来帮把手吧。”
“好,好,您尽管差使我!”朱棣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衍看似不近人情,不知为何又转变了心意,同意救允炆了。
道衍道:“他积毒已深,又滥用药物,毒性反而积重难返,侵损已至骨髓心脉,只怕回天乏术。”
朱棣惊讶道:“毒?哪来的毒?他只是风寒加痢疾啊,怎么会回天乏术?”
道衍道:“天下毒物如此之多,随时都有可能接触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话间,道衍走到柜子前,取出了一个色泽暗沉的乌木盒,又从中掏出了一颗雀卵大的黑紫色泥丸,朱棣见他将那泥丸投进了手边已经脏污的铜香炉中,又将香炉放在床边的矮凳上。
朱棣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道衍回答:“这是振灵香,生于西海聚窟洲,取反魂树之根,于玉釜捣练而成。此香能起死人而肉白骨,是人世间千年一遇的罕见灵药。”
朱棣惊呼:“世上真有如此神物?”
道衍道:“不错,目前绝无仅有的一枚,就在我这里。他的毒已经侵入心脉,原本已经赶不上救治的时候,只等他自己油尽灯枯。但若以振灵香熏陶三日,便能涤尽心脉,洁净肌骨。此外,此香共能焚烧五日,若他薰满五日,将香气全吸收进体内,便能通体生香,数十年不受病痛之苦。”
朱棣难以置信这么一枚小小的香丸能有如此大的威力,小心地捧起了那香炉上下打量。
道衍守在一旁,躬下了身体,突然用一种无比恭敬的语气道:“现在它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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