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留在车厢中,御医喂了朱允炆几粒宁神的药丸,不久后朱允炆好不容易睡了过去,但是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后半夜,朱棣难掩困倦,靠着车厢浅眠。隐约中听见朱标和宋谨说着话,随后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朱棣来不及分辨,已陷入了沉睡。
隔天清晨,宋谨带着朱棣和朱允炆在苏州知府府邸居住了下来。之后,便为朱允炆的病情辗转求医问药。那苏州知府魏观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府邸有一天竟能迎接燕王和皇长孙下榻,整日奉了最好的饭菜招待着,也出动了全苏州之力寻找名医。
虽然朱元璋拨了一部分御医和侍卫留了下来,但御医只能治疗他的痢疾,却怎么都找不到病根在哪里。只是日日为他针灸用药,勉强压下了病情。朱允炆被这么一折腾,看见针和药就满脸苦涩。
朱棣想起宋谨对朱允炆说的话,屁颠屁颠向他讨教了他当初是怎么让朱标乖乖吃药的,哪知道宋谨说着说着,便含糊其辞起来。不过这几招也够朱棣用了。
朱棣于是连哄带劝坑蒙拐骗威逼利诱,十八般武艺通通上阵,日日逼得朱允炆乖乖听话喝药。但是病情却再不见改善,朱棣面上虽然一直在安慰朱允炆,心里却焦急得很,难免对御医和知府的态度焦躁起来。
魏知府请来的那些个名医轮番为朱允炆望闻问切,各种偏方灵药都用了,却还是没有成效,反而将朱允炆的身子搞得越来越差。
朱棣难以抑制心中的焦急,将它发泄在了那些民间大夫身上,呵斥道:“你们这算什么名医,我看一个个都是庸医,干的都是些误人子弟、骗人钱财的勾当。你们要是再看不好他的病,一辈子都别想当医生了!”
每当这时候,朱允炆总会故作积极地对朱棣说自己已经感觉好多了,朱棣看着他眼皮下的青色和惨白的面庞,心里一阵不忍。
他们滞留在苏州,朱允炆更是因为水土不服,只能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
那日朱棣和御医商量朱允炆的病情,走到了府中的花园里,才发现园中已是桃红柳绿,报春花金灿如烂锦,一片绿意盎然,鸟语花香。朱棣突然发觉,原来已是春回大地的时候了。
朱棣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将朱允炆抱至走廊。朱允炆很久都没外出了,乍见到室外的阳光,眼睛眯缝了好一阵子,这才适应过来。
朱允炆试着走了一段路,气喘吁吁地又被朱棣抱起,朱棣感觉手上的力道又轻了些。他不禁想,再这样下去,朱允炆是不是会轻到消失?
朱棣不准朱允炆再乱跑了,他们在水面的亭榭休息,朱允炆便坐在朱棣怀中,望着远处的丫鬟们放纸鸢,江南的姑娘都是如花般水灵灵的,就连笑声也比京城的女子更有味道。
温软的嬉闹从远方乘着春风飘来,朱允炆趴在朱棣身上,张望着她们活泼的身影,一双精神的眼睛和满脸病容相对比,突兀得令人心悸。
阳光温暖地停留在他们身上,令朱允炆的手脚都有了暖意。朱棣看着朱允炆像只小猫那样在明媚的阳光下直伸懒腰,眉梢眼角写满慵倦。
就在朱棣以为他会这样睡着的时候,朱允炆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是那么遥远,朱棣一时间竟没有发觉这竟是朱允炆所说的。
“四叔,你说这样下去,允炆会死吗?”
他像是在问朱棣,又像是问自己。
朱棣一听,心里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一样,有点微微的痛,却渗透了整个身体。他回答道:“不会的,允炆那么乖那么聪明,黑白无常看见你都舍不得将你勾走。”
朱允炆缓缓道:“在我出生之前,曾有一个哥哥,听说也是在很小的时候感染了风寒去世的,允炆这几日在梦中一直听到哥哥在呼唤我。”
朱棣急道:“胡说,那都是你自己瞎想,你哥哥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怎么找到你?”
朱允炆道:“可是我真的听到了,梦中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就在耳边,叫我跟着他走。我听说很多人死之前都会听到那样的声音。”
朱棣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道:“你还梦见什么了?”
朱允炆道:“我梦见自己变得和四叔一样高了。夏天,我们还是在荷花丛中划着小船。冬天的时候,四叔带我骑着马,我们去大雪过后的钟山,射老鹰,猎兔子。啊对了!四叔打了好多只老鹰和兔子,我看着他们身上带着箭,伤口还淌着血,我还哭着抢四叔手上的弓箭。”
朱棣笑道:“怎么,我在你心目中这么凶狠啊?”
朱允炆吐着舌头道:“谁叫四叔老是欺负我。”
朱棣反驳道:“谁说我老是欺负你了,等你病好了,你看四叔带不带你去钟山打猎,给你烤兔子吃。”
朱允炆道:“这可是四叔自己说的,不止这一年,四叔要带着我打猎,一直到我和四叔一样高的时候。四叔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到我长大之后还是陪着我。”
朱棣随手抚弄着他柔顺的黑发,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低柔而稚嫩的誓言便从朱允炆的头顶轻柔飘落:“嗯,四叔答应你,等到你长大的时候,等到我就藩的时候,四叔都会在你身边。
就算我不在了,只要你一喊我,我会放下所有的事情马不停蹄赶来见你。这片江山总会有一天会属于你,到那一天,四叔还是会陪着你,为你守护它。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为了你的江山战死沙场的那一天。”
朱棣低头,看见朱允炆躺在他的臂弯中,静静地听他说话,春阳温暖着他的笑颜。朱棣将手臂收紧了些,用他这辈子都没有用过的柔软语气劝哄般道:“天气这么好,你先睡一会儿吧,四叔会在你身边,一直等到你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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