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就平滇之事广发议论,最后朱元璋拍板议定,遣元伯伯赉诏往谕云南。经昨日夜谈之后,朱元璋再次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文武百官俯首而拜,面容一样的模糊暧昧,看不清神情,也看不清真心。朱元璋这把龙椅才坐了几年,第一次感到是那么坐立难安。
当天下午,刘基前来为朱棣授课,将此事告诉了朱棣。朱棣点头,并未多想。那一日,朱棣却觉得刘基先生十分奇怪,他得空便兀自想着事情,一会儿又看看朱棣,似是有话对他说,然而终究没有开口。
刘基从四书中抽了一句话让他们作文,朱棣和朱允炆将各自的文章交了,刘基拿着他们两人的文章,对他二人道:“你二人之见,一仁一霸,若能相辅相成,当为治世之真知灼见。”
朱棣总觉得先生此言话里有话,朱允炆却笑眯眯道:“好呀,好呀!允炆向四叔学,四叔也要向允炆学!”
刘基闻言,一扫忧愁的面色,笑声沉稳,从花白的胡须间滚落而出。
刘基离开的时候,仍然挺直了背,朱棣目送他,却觉得那背影比以往明显要衰老而疲惫了。朱棣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刘基身边,恭敬道:“先生保重身体。”刘基闻言,低头看朱棣,面上略带错愕,随即放柔了面色,抚了抚朱棣的发顶。
然而第二天上课,来的却不是刘基,而是他的弟子。一问,才知道刘基昨夜突感风寒,现正在家中静养。
来人是刘基的弟子方孝孺,正当而立之年,满腹经纶,讲起课来也头头是道。朱棣和朱允炆耐心地听着,先生的病情让气氛异常沉闷。末了,方孝孺离开,朱棣发现,他走路的时候,也是挺直腰杆,脚步沉稳。然而总给人一种画虎类猫的感觉。
先生这一病,就是大半年。
朱元璋虽然请了御医日夜照料,病情却不见好转。病来如山倒,对老年人来说尤为如此。
朱允炆好久没见到刘基,一日好奇地问朱棣:“四叔,伯温先生什么时候再来啊,我好想他哦。”
朱棣拍拍他的脑袋,温声道:“先生生病了,很严重的病,要休养很久。”
朱允炆咬着手指,突然抬头,眨巴着水亮的眼睛,兴奋地对朱棣道:“我们去看望先生好不好?允炆从来没出过宫,好好奇外面是什么样子哦。”
“不行。”
朱棣带着朱允炆征询太子,这个想法当场就被朱标打了回来。朱标道:“你们一个十五岁,一个七岁,两个小孩子出什么宫,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要我们都赔命吗?”
朱允炆随性惯了,早就琢磨出了对付朱标的办法,当下就挤出了几滴眼泪,泫然欲泣地望着朱标。
朱标看他那样,不禁一阵头疼,头疼之后是心软,然而这次可不是一般的事情,他坚定道:“不行,绝对不行。”
朱棣本就十分担心刘基,又按耐不住出宫游玩的冲动,这才陪朱允炆来向大哥求情。这下估摸着没希望,道了个歉,硬是把朱允炆拖走了。
刚出门口,朱允炆用袖子一揩眼睛,哪像是哭过的样子。朱棣见他变脸之速,暗自佩服,这时朱允炆拽着朱棣直往下拉。朱棣蹲**,朱允炆趴在他耳边,贼溜溜道:“我有办法。”
朱棣道:“得了,能有什么办法,这不是吃喝玩乐那样简单的事情。我们还是安分点待宫里算了,省得出什么意外——你可不是一般让**心。”
朱棣说着就要站起来,朱允炆却钳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动弹,朱棣的脖子竟被他压得生疼,心想这小崽子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得找个时间好好调教调教。
朱允炆神秘兮兮道:“绝对会成功的,我们去找知言哥哥。”
说罢,朱允炆拖着朱棣,熟门熟路摸往东宫后院的厢房。一路上,朱允炆道:“知言哥哥时不时就会在这里留宿,我记得早上还看见他在院子里,现在应该还在吧。”
朱棣心想,知言是谁?他怎么从未听说过东宫还有这一号红人?
这时,朱允炆敲响了厢房的门。
门开之后,露出一抹浅淡的青色来,在秋日的萧索中尤为突出,令朱棣眼前为之一亮。
来人见是朱允炆,面上笑得温和,热切地招呼他们进屋,请他们坐下,为他们各自斟了一杯温热的龙井。
朱棣刚咽下一口清透的茶水,抬头打量他,发现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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