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为他细细讲来:“你还记不记得莲花生?就是薛云从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亲爹,他到佛祖座前求情,让薛云从重入轮回,只要做满九世僧人,伐骨洗髓,驱除体内魔气之后,即可飞升极乐世界,算算日子,现在也该到最后一世了,就要熬出头了!”
谢必安虚张声势地扬起声调。
兄弟二人都知道,但也都不说,坐莲台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薛云从是戴罪之身,这九世名为修行,实为惩戒,过得必然辛苦,什么三毒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非得经历个遍不可。
“哥,我还记得他的样子。”,谢必安自虐似地回忆起来,“总是穿白色或青色的衣裳,长发用玉带扎成一束,鬓边的碎发乱飞,动不动就抬起下巴看人,眼光闪闪有神,始终带着一股昂扬的少年气,只要看上一眼,就很难再忘记,有时我盯着他看,好像自己也能被鼓舞。”
那个傲立云端的少年,曾经从云上走下来,就为了对他说一句“我有名字,我叫薛云从”。
这样的他,谢必安始终珍藏着,哪怕清楚地知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遇见了。
范无救见谢必安神色有异,再不多言,用法力催动小舟靠岸。
乌篷船悠哉悠哉回程,触到陆地时轻轻颠簸了一下,谢必安佝偻脊背,像一尊瓷器突然破碎了,双手覆面,肩头剧烈**着,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范无救宽慰地拍拍他肩:“别难过。”,谢必安甩开他,大吼大叫:“谁说我难过!他走了正途,我在替他高兴!”
对于那样的人而言,九世辛酸苦厄怎及狂放肆意一生,薛云从自己也未必高兴。这话怎么说都会诛心,范无救重新将手覆上谢必安颤抖的脊背,只道:“忘了吧,就当是从未谋面过。”
又一次被他蛮横甩开,一别千年,再见到范无救时,谢必安身上好像有个阀门被打开了,积攒的脾气山呼海啸地涌出来,他一步踏上岸,在山寺佛音里质问:“忘了?哥,那我来问你,周杭,你还记得他吗?能忘吗?还能当作从未谋面吗!”
趁范无救愕然,谢必安擦擦脸,哽咽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那么多年来,身边连能听懂我说话的人也没有。”
在范无救手里塞了一把淡青纸伞:“江南多雨,拿着这个。”
“喂!”
范无救根本叫不住他,白影一闪,再次出现已在数里之外,暮夏的竹林茂密,谢必安逃难似往里钻,脚踩着厚厚竹叶,开始还不觉得,心绪平复些许后,谢必安拎起长长的衣摆,奇怪这路怎么越来越难走了。
原来是误入竹林深处,竹林间就有一条干净的青石小径,谢必安拎着衣摆走出去,确保没人看到他的蠢样子,才轻轻一跃跳到小径上。
小径上一片竹叶也无,石阶泛着温润光亮,谢必安放下衣摆,在石阶上走了几个来回,白衣未染纤尘。
谢必安抽抽鼻子,不信邪,原地来了几个大踏步,宽大的袖子都拖在身后,还是不惹尘埃。
他暗自称奇,继续在竹林穿行,刚走出几步,撞见一个玉雕似的和尚。
他身着淡色僧袍,素雅得与竹林融为一体,谢必安的装束和举止都如此奇怪,和尚也不过问,谦恭地行了佛礼,看起来就很有慧根。
谢必安歪歪扭扭回了礼,和尚与他擦肩而过,一个上山,一个下山。
谢必安走了几步,心生异样,叫住他:“和尚!”,奇的是和尚在他出言前也止步。
“我问你,你法号叫什么?”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轻响,谢必安几步凑到和尚身后。
“法号云从。”
和尚如实答道,手执佛礼,一阵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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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必安:薛云从你变了,你变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