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杭记起很久前的一个邻居，四十多岁，女人，她被前夫挖掉了眼睛，年深日久，眼眶没有眼球支撑，慢慢的，骨骼就全部塌陷了，那张脸就像一个惨烈的塌方现场，她为了不吓到别人，常年都带着墨镜。

可怪人的眼眶骨是完好的，甚至还很英挺，周杭想到随着时间流逝，他也会变得和那个女人一样，就揪心得不自觉皱眉头。

范无救拨开他双手：“别再看了。”

“可是......”

怪人明显不想再多话，用黑布裹好周杭的伤口，扶他站好，背对他半蹲**。

周杭六岁以后就没让人背过了，心里的别扭反应到身上，变成两条轻轻甩动的腿。

范无救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力道还不小。

周杭惊呆了：“你！”

“别乱动。”范无救踩着枯枝说，“看不见，给我指路。”

“呃？我看看...”

天色渐晚，山巅滚下大片浓雾，白云观在雾中朦胧，恍惚天外神宫，周杭一下子被似真亦幻的画面唬住，忘了怪人拍他屁股的事，老老实实指起方向来。

山林中万物寂寂，只有一个人笨拙地重复着“左左右右”，周杭这个再典型不过的南方人，脑子里没有东南西北的概念，怕自己说得不清楚，还要配上手势，也不想范无救到底看不看得见。

周杭指来指去，偶尔冒失戳到他的头顶，范无救总会轻声笑笑，再接着往前走。

“你才几岁？就长白头发了。”周杭盯着他灰白驳杂的头顶。

也就几千来岁吧，记不清了。范无救也不知如河作答，幸好已经到了，周杭还是那么喜怒形于色，看到门外悬着一盏灯，就开始高速轻拍范无救的肩：“到了到了！我看见灯光了！放我下来吧，谢谢你。”

范无救嘴角勾起三分谜一样的笑容，托住周杭大腿，狠狠一颠。

“啊！”

周杭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范无救嘴角笑意更甚，一脚埋过门槛：“我背你进去”

屋里开着空调，丰老道和贾帅帅在吃晚饭，冷风倒灌，吹散满桌虾壳。

范无救闯进来，周杭面红耳赤趴在他背上，被两束目光盯得难受，暗搓搓埋下头。

一个淡定一个娇羞，丰老道搁下筷子，脸上轮番闪过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

范无救眼盲，倒也神色自若，简短道：“他腿受伤了。”

周杭从他背后跳下来，一瘸一拐坐到长条凳上，风吹乱了鬓角，两缕头发悬在脑袋两侧，像一只超级乖的垂耳兔，范无救到他身边，他为他拉开凳子，两人坐在一起，同时端碗，同时拿好筷子。

丰老道看得眼睛都直了，心说我瞎操什么闲心，一下午时间就进展成这样了？

老道：“你们...”

“别说了。”范无救给老头夹一筷子虾，“吃饭。”

周杭把头埋进碗里偷笑，贾帅帅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看到有人笑了，也傻兮兮跟着笑。

笑声传出去，消逝在苍茫山中，道观兀自独立，云霭昏昏，楼阁沉沉，一盏孤灯，两三槛外人，半日浮生偷闲，可抵十年尘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