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最近有点焦虑,因为他觉得自家主子怕是脑子出了点问题,还是很难解决的那种。
怎么说呢,纪明从六岁起就跟在迟衡身边,到现在已经十年了,看着迟衡从一个梳着抓髻还不及马腿高的小不点,长成了一个风姿勃勃的大小伙子,却还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迟衡虽然是个敏锐机警的性子,脑子也转得够快,实在要说缺点的话,便是迟衡着实算不上个有耐心的人。或者说,除去这位小王爷心中明白“我必得要做好的事情”之外,迟衡留给其他方面的耐性,就所剩无几了。
譬如迟衡学骑马的时候,这位平日里要睡到日上三竿,迟敬塘不来揪人就绝不起床的祖宗,却能收敛起自己一身少爷毛病,每天三更刚过就起床去马厩牵马。谁劝都不听,驯马师点头都不行,硬是练到了北海王麾下一位尤擅骑射的将军都说了“世子可乘马而战矣”,这才罢休。
迟衡练骑马的时候正赶上北海的冬天,碰上运气不好的时候,白毛风刮得爹妈不认,出去走上一圈,睫毛都结了冰,何况骑在马上?再加上这祖宗非要三更就起床,别说人了,马都没睡醒,一肚子火气地被从烧着炭火的马厩里牵出来,又怎么会给迟衡这青瓜蛋子好眼色?是以迟衡每天回来的时候,别说脸上那一层一层霜了,好好一双长腿,被一匹一匹的北海名种生生折腾得都快罗圈了。
纪明平日里照料着迟衡的起居,所以知道迟衡练马的那段时间,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青青紫紫地一片片,可这位祖宗却还是像不知道疼似的,照样三更就去牵马。就这么牵了将近三个月,活驴附身的迟世子终于练成了一身过得去的骑术。
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诸如射箭、习武、布阵等诸多场景里,但凡是迟衡自己想上心的,这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小王爷就会像换了个人一样,不弄出点名堂绝不收手。跟大漠里的胡杨似的,沉着性子耐心地摸索每一滴水分,直到把自己练得钢筋铁骨一般。
可除了这些,迟衡本质上还是个猴,这话不是纪明自己说的,这是迟衡的亲爹,北海王迟敬塘说的。这话倒是也没委屈迟衡,在绝大多数时候,迟衡的耐心,大概真比猴没多出几分。
比如迟敬塘请了北海最有名的大儒来给迟衡讲书,因为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专门指了一队士兵在学堂外杵着,不是为了保护世子,而是保护先生。结果迟衡只去了五天,倒是没作什么事,只是第六天忽然找不到人了,留了条子说是去山里掏鸟窝,要掏个凤凰蛋给先生补身子。这孝顺徒儿跑得屁都没留下一个,只剩了先生和士兵大眼瞪小眼。后来迟敬塘算是明白了,这小子根本不想捉弄先生,凡是迟衡不感兴趣的事,他根本连搞破坏的心情都没有。
再比如北海有个将军,从前曾经救过迟敬塘的命,那将军有个女儿,跟迟衡差不多大,虽然迟衡不太愿意搭理那小姑娘,不过也姑且能算是一起玩大的。那小姑娘过生辰,迟敬塘嘱咐迟衡给人家选个生辰贺礼,迟衡喝口水的功夫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小姑娘过生辰当天,迟衡不知道被哪颗星动砸了天庭,终于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得给人送礼。
送什么礼呢,迟衡连王府门都没出,直接转头去了仓库,顺手从里头拽了根千年人参出来,打发人送去了。
于是,“郭家小姐豆蔻生辰,迟小王爷豪送老参”成了那段时间之内北海人民的快乐源泉。也不知道十三岁就收到千年人参补身子的郭小姐,这辈子还愿不愿意再跟迟衡说话。
所以呢,总的来说迟衡就是这么个玩意儿,除了在极少方面挺靠谱之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不着四六的主。
可是这么个祖宗,这段时间跟中了邪一样,张口闭口、睡着醒着、晴天阴天,都是一个状态:“梁雁要过生辰了,要怎么给他过呢?”
纪明觉得世子怕是要疯。
这天晚上迟衡去洗澡,进去了小半个时辰愣是没出来,就算像大姑娘上轿一样磨蹭,这会儿也该拜完堂了。纪明估计迟衡是听先生念了一天的经有点乏了想多泡一会儿,所以便又拎了桶热水,让迟衡也能洗得舒服些。
等到纪明呼哧呼哧地提着两大桶水进了沐房,差点没被被木桶砸了脚。只见那位“上了一天课十分辛劳”的迟世子,正光着上身,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坐在大木桶的边缘,泡脚。
这桶里的水恐怕不是洗澡水,都是迟小王爷脑子里流出来的水吧?
纪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美色误国,先贤诚不欺我,瞧瞧我们家小王爷这色迷心窍的德性,英俊里都透出几分猥琐来。纪明把两桶水拎上前去,对着迟衡道:“世子,洗脚水凉了,我再给您加点?”
“哟,忘了”迟衡这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是纪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上身,两手竟有几分慌乱地在胸前胡乱抱着:“干干干什么你!这没遮没挡的!”
纪明默默翻了个白眼,您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再说您小时候光着屁股弯腰撅腚看蚂蚁洞的场景我都见过,现在这些我都不稀看。
迟衡迅速地钻进了水里,继续托着脑袋想自己的人生大事。
纪明把水加好,刚要转身出去,迟衡的声音传了过来:“梁雁要过生辰了,要怎么给他过呢?”
第三百二十六遍,我没听见的不算,纪明心里默默道。
纪明觉得,这件事必须要解决一下了,否则,自己和世子,肯定要先疯一个。
于是纪明转了个身,走到浴桶旁边,“咚”地一声把自己手里的木桶倒扣在地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还顺带翘了个二郎腿。
浴桶里的迟衡抬了抬眉毛:“这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