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梁雁先开口了：“你别撑着了，我侧个身，你躺下来。”

说着微微动了动，给迟衡挪出了个半人宽的地方。

迟衡松了一口气，刚刚要侧着躺好，忽然听见“咔哒”一声，整个人向前倾去，是牛车开始动了。

梁雁正面对着迟衡，后脑勺就对着棺材板，牛车动的时候，他凭着惯性向后磕去，后脑勺马上就要撞上棺材板。

这一下撞上去，疼还是小事，主要是那棺材板上有许多细细尖尖的倒刺，怕是连头皮都得擦破几道。

梁雁却已经来不及反应，暗道一声倒霉，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撞上了迟衡的手掌心。

迟衡在向前倾的同时伸出手去，用手隔开了棺材板和梁雁，整个手背结结实实地抵在了棺材板上。

迟衡却一下子笑了出来，带着几分气音：“这一惊一乍的，吓着你了吧？”

梁雁蓦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瞪着迟衡，连偏细的眼尾都微微张开了，从迟衡的角度看，梁雁亮晶晶的瞳孔里，满满地都是自己的倒影。

迟衡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你别这么看着我啊。”

梁雁却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把迟衡抵在自己头后的手一把抓过来，就着棺材上小孔里透过的光亮细细看着。

方才迟衡的手撞在棺材板上之后又借着马车的力前后擦了几下，所以手背上现在有很多道细细密密深浅不一的小血口子，虽然都并不深，但也慢慢渗出血来。

梁雁抱着迟衡的手，两条小眉毛都蜷成了波浪形，明明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候，却连额头上都隐隐渗出了汗珠。梁雁很明显极其着急，却偏偏手边什么都没有，只得撅起嘴巴轻轻吹着，似乎怕用点力气就能吹走迟衡一块肉似的。

迟衡原本也没把手上的伤当回事，倒是被梁雁的样子逗笑了：“你别吹了我没事儿，小时候我去北海的山里爬铁檀树，那刺才硬呢，这杨树跟挠痒痒没甚分别。”

不知道是不是迟衡被牛车晃得有点晕，他甚至觉得梁雁这时的眼睛有点雾蒙蒙的。

梁雁的声音也嘟嘟囔囔的：“挠什么痒痒啊！你这手都成拔丝儿的了！”

迟衡原本没觉得有多疼，梁雁这“拔丝儿”的形容词一出来，顿时半边脸都酸了，苦笑道：“小七哥哥真疼我，你困不困，要不然睡一会儿，

这牛车也就刚刚出了城，估计还可等一会儿呢。”

你困不困，困了在棺材里睡一会儿吧。

梁雁听了这话居然没别的反应，又自顾自地给迟衡吹了一会儿手，估计是折腾了一晚上没睡觉累了，后来吹着吹着居然抱着迟衡的手睡着了。

梁雁平日里便是个极安静的人，此时睡着了便更像个漂漂亮亮的布娃娃一般，只有鼻间的呼吸轻飘飘地落在迟衡的手背上。

牛车又晃了几下，迟衡怕梁雁再撞到后面的棺材板上去，于是用空闲的那只手抱住梁雁的肩膀把他往前拢了拢。

两人的距离顿时更近了，梁雁本就是抱着迟衡的一只手睡的，被迟衡往前一扳，嘴唇正好触在了迟衡的手背上。

梁雁的嘴唇软软的，有点凉，明明一晚上都没喝水，此时却还是有点湿漉漉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碰在迟衡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上，麻麻的。

迟衡忽然觉得，就算周围有好几个獐头鼠目的瞌睡虫破坏氛围，能和梁雁一起躺在棺材里，也是件挺好的事情。

就这样似乎过了很久很久，透气孔里进来的光亮由月光变成日光，由露珠的气味变成了草木泥土的气味，牛车终于缓缓停下了。

梁雁已经醒了，迟衡早就趁着他睡觉的功夫把棺材里的其他人推得东倒西歪，两人只要闭上眼睛一起装晕，便看不出什么破绽。

外头传来一个声音，正是方才那棺材铺里的伙计：“哎哎哎，人给你送来了啊，今儿个下料有点猛，估计还得等等才能醒。”

一个声音回道：“行行知道了，我们地方都安排好了。来几个人！把这三个棺材里的都扔到戌七帐里头去！”

迟衡捏了捏梁雁的手，两人闭上了眼睛。

迟衡感觉到棺材盖被推开，太阳照到了自己的脸上，周围有点嘈嘈杂杂的吆喝声音，还有很浓重的土方味道。

迟衡被两个人抻着肩膀和小腿抬出了棺材，就着这个姿势拎着他走了。

怎么跟杀猪似的，铁牛世子想。

下一瞬间，他的脸撞到了一块粗麻的帐门，接着就被往地上一抛。

可别把我们小雪貂的脸给刮疼了。

这是迟衡落地之前的最后想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