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倒不知,只是城外有好大一片荒原,无外乎住在那里吧。”老板娘说着说着,手又伸到了果脯盘子边上。
我们先回了趟房间,土地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我们来了,先是行了礼,便开始讲述起这一两天的见闻。
吴城先是无意得到与沈阔文风相似的前代大儒遗失的孤本,寻定一人,诱他参加文会,并暗自派人换去他参加文会时的笔,并派小厮怀揣孤本跟随左右,让他在文会中大展异彩。
然后他将司中笔送给了那个人,让他去参加春闱。又买通了新皇身边的大太监,若要加试,则将司中笔再换上,而这时,司中笔能感受到的范围内,没有前朝大儒的孤本,只剩下了一个文才倾世的沈阔,司中笔自然是窃他的文字。这样两人作文便是纠缠不清,分不清到底是谁,沈阔纵然天资再高,也无法自证清白。
就算皇帝信他大才,他无法自证,也只得取消所有名次,再待来年。
而皇帝定会认为考题泄露,沈晏身居高位,瓜田李下,自难辩驳。
有这么一件事,沈阔再也无法胜过吴黎,他的一生都得背着这污点。
“吴黎并不是没有希望荣登榜首,吴城何必冒此大险?”我支着下巴问。
“吴城受当
年事件影响,没能科举入仕,早年没少受人轻辱,偏偏当年沈晏的父亲,也不太干净,但是沈晏却一朝琼林宴,五载丞相爷,换了谁谁忍得住?”土地顺着他拐杖上的地瓜藤回答我的问题。
土地显然不知在吴家蹲点儿,他还翻了些从前的旧事。
“一件舞弊案,差点结成三代之仇,何必。”洺殊皱眉。
“尊神有所不知。”土地道,“凡人不如神仙,没有永久的寿数,短短几十年,谁不希望能活出一番大名堂?”
这土地倒是对人间事看得很开,临走时洺殊在他腕子上印下一片鱼鳞标记,道:“做土地倒是屈才,你且去天界看看吧,寻个职位。”
洺殊这个标记印得干脆利落,不过虚空点了点,根本没用上嘴。
土地消失后,洺殊看见我正瞧着他,咳了一声,只说:“下午我们去找找前两天来的那名男子吧。司中笔的这乱状,也该收尾了。”
找到那名男子,其实并不难,到了那片荒村,洺殊纨绔一般抛了几颗碎银子,就打听到了那个全身癞疮疤,患有疯症的男人的居处。
洺殊和我隐了身形,进了那间屋子那屋子房梁特别低,我在里面几乎是顶着头皮贴着屋顶。
屋里很小很乱,但意外的,不算太脏,有个小桌,桌上还有些肉包。角落里铺着些茅草,上面卧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男人,露出来的一双脚上全是癞疮疤,似乎还有些异味。
洺殊从袖袋中拿出那张信纸,又化出司中笔,将那涂改的一行换成了原本的“夫君康健”。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的字,稳重中又有一些飘逸洒脱,俊秀风流。
墙角的男人身上顿时拢了一层只有我们可见的淡色光华,他皮肤上的癞疮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瞧瞧,这都是你造的孽。”洺殊看着司中笔道。
写完字后,司中笔敛去了笔尖上的墨迹。被洺殊这么一说,白色的笔头都耷拉了下来,显得很是愧疚沮丧。
在训斥司中笔的时候,墙角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腰板挺得笔直,眼中神色清明,不带一点疯态。
洺殊现出身形,那男人愣了愣,随机一撩衣服下摆,就跪下来:“李晓多谢仙君搭救之恩。”
“无妨。”洺殊摆了摆手,“本君只不过是要寻回师门遗落的灵器罢了。”
我瞧了一眼不再闪光的鱼鳞标记,问那个男人:“你可要我们帮你恢复你夫人的记忆。”
李晓面上一瞬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后,他摇了摇头,神色痛苦:“不了,孩子不在了,我怕她想起来伤心。”
李晓看了看屋里,实在没能找到什么招待的东西,桌上的肉包也有些发馊了,他张了张口,没出声,只是赧然一笑,朝我们一揖到底,颇有些歉疚:“寒舍凄冷,竟无待客之物,实在怠慢恩公,万望勿怪。”
“无妨。”洺殊道,“你且说说当年事吧。”
司中笔遗落凡间后,惹了好些事,后来是李家祖传,到他这一代,家中贫寒,也只剩下这一支笔,他与私塾先生家的姑娘青梅竹马,随后来母亲改嫁了个不错的人家,他还是寻回了那位姑娘,俩人做了一对少年夫妻。
只是后来,他的妻子在教孩子写字时摔坏了笔,她当时也没多想,她不知司中笔的事,司中笔包着木壳,与寻常笔并无不同,她便拿来用,这一用看发现了些不对。
这女子并没和刘肖说什么,但是那孩子天真,不防着外祖父,便都说了,那久举不第的老秀才便打上了注意,他假借身体不适,骗他们去苇州省亲。再将他们的行踪暴露给山匪,而他自己借机去了女儿女婿家,取走了
笔,改了家书。
刘肖原本一时贪心作祟,并没有要置女儿和外孙于死地,但是山匪丧心病狂,小外孙跌落山坡,当场毙命,他女儿为了追外孙,也滚下山坡,从此失去踪迹。
“我……我找到小宝的时候,他身子都僵了,半边身子**在一处断裂的尖枝上。”李晓捂住脸,不住地痛苦呜咽。
刘肖只知执司中笔能写下锦绣华章,却不知这华章是偷来的,李晓家里世代书香,自然藏有别人没见过的孤本,他把孤本藏在刘肖身边,让刘肖自认为得灵器助佑,让他自信满满去科举,卷入科举舞弊,然后被腰斩弃世。
我和洺殊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和我们的感情推测都差不多。
“我们不是判官。”洺殊道,“你也并非罪大恶极,一切纠缠,死后自有冥帝做主,我们拿回灵器就足够,往后如何,你自己抉择吧。”
他说完,拉着我就出去了,只剩**后冲着我们背影跪下的李晓。
“要走了吗?”我看着天边原野燎上来的火烧云,问洺殊。
“不急。”洺殊捏了捏我的手,“我们去登阳祠瞧瞧。”
他的神色被傍晚的霞光印得格外诱人和暧昧,我一个没控制住,只觉得看得我耳垂都有些烫。
“来,师尊。”洺殊摘下那淡紫色的锦缎,另一手手掌腾出幽蓝色的火焰,他很虔诚地把紫缎投入火焰之中。
洺殊的目光透过窜高的幽蓝火焰,望过来,他掀了掀嘴唇,说了一句话,声音那么轻,但是再清楚也没有了。
他说。
师尊,我们是被保佑的,我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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