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这时候,那一颗心皆都在萧子杞的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自己的身子了。--*--更新快,无防盗上----*---他看着萧子杞,看着看着,似乎心有不甘,道:“阿杞,你抬起头来看看朕……”
萧子杞并不打算与皇帝作对,闻言,他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长相大多随了他的母亲元彩,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的柔和,虽与元恪相似,却并不似元恪或多或少带了些攻击性。
而萧子杞面前的皇帝,此刻一身中衣,四散的头发早已花白,许是在病榻之上缠绵太久的缘故,那些头发油腻的虬结在一起,让这平素间庄重非常的皇帝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看见萧子杞依言抬了头,皇帝脆弱到简直不堪一击的脸上掠过一丝轻松的表情。但这样的轻松于他长长久久的病痛实在是杯水车薪。就在这一瞬间,皇帝又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心口,就连他的眼前,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一阵一阵地晕眩起来。
朦胧中,他似乎在那不远处的萧子杞身旁看到了元彩的身影。他的妹妹依旧是一副青春靓丽的面貌,穿着曳地的长裙,于时光的罅隙中走过来,对着他那弥留之际的哥哥展颜一笑:“皇兄,您瞧我穿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呢?
皇帝想,当然好看,非常的好看。
那年那月那繁盛的时光中,他就觉得非常的好看,非常非常的好看。
可是,这样的好看他再也见不到了。
那摇曳在他面前的元彩的身影,依旧对着他笑靥如花。那时的她细细瘦瘦,心思单纯,最偏爱的,不过是宫墙之内随处可见再平凡不过的一片桂花林。那花期短暂,小小黄黄的花朵,除了香气扑鼻外,皇帝并不知这些花朵有何值得元彩依恋。
似乎是听见他的取笑,她有些沮丧,但很快,她又倔强地嘟了嘴:“皇兄,若以后我拥有自己的宫宇,我便要在整个宫宇种满茂密的桂花林,等到金秋十月,满园飘香,岂不美哉?我连那宫宇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桂吾宫。”
“桂吾宫?说得就好像整个天下的桂花树都是你的似的,好一个大言不惭!”皇帝听到他年轻时的笑声,朝气蓬勃,同时也野心勃勃,“阿彩,你迟早都要嫁出去的,父皇怎会去为你另辟一座宫宇?”
皇帝的话语说得元彩眼神一黯,但同时,她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促狭一笑,弯起一双大大的眉眼:“皇兄,那等你当上皇帝,破例另建一座桂吾宫给我,好不好?”
这是略带着撒娇与请求意味的“好不好”,皇帝的心神一荡。---一股苦涩与不甘自那心间漾了起来。一圈一圈,荡涤出一片牢不可摧的居心不良。
他想,他果然是舍不得他的妹妹嫁出去。而这一个非同寻常,不怀好意的“舍不得”,终究是在他的少年时代,铸成了不可磨灭的大错特错。
他终于想起来他后宫三千,为何会钟情于林氏。为何?为何?还不是因为,那林氏身上带了他妹妹的影子,还不是因为他一直对他的妹妹无法光明正大,还不是因为他对他的妹妹,可望而不可得?
“阿彩……”皇帝喃喃,他朝着萧子杞跪立的方向茫然地伸出手去,而后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周遭,一片喧嚣,有吵吵嚷嚷、有声嘶力竭、有涕泗横流,有泣不成声。唯独一个萧子杞,对着皇帝那一脸破败的安详,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来。
如果说冷眼旁观一个人的死亡,也可以算作报仇的话。萧子杞觉得,他那自小种植在心中盘根错节的仇,也算是报过了吧……
……
在一干人等迫切的围观中,皇帝只感到人中一疼,便倏地被御医从鬼门关给生生地拉了回来。
他张着一双干裂的嘴唇,有些迟钝地再一次睁开了眼。
他此时已近油尽灯枯,如今还能够醒来,那还要多亏御医没轻没重在他人中之上的那一“掐”,这一众“孝顺”的好儿孙,简直让他连死都不能够痛痛快快。
众人方才莫名其妙看了一场他与萧子杞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都是云里雾里,若不是皇帝此刻危在旦夕,难免不会有个好事者出来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