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澜看着他自己,发了一会儿呆,风霁醒的时候,他听见了声响,本想回头,却一下子停住了,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风霁。当风霁醉酒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仔细看着他,而风霁醒了,他却不敢了。
“你又在看什么?”风霁的声音有一些哑,听着像是生气了。
柯澜静默了一会儿才说:“看着自己觉得有些邋遢。”柯澜苦笑着说,“想给我自己剃一剃胡渣子。这副模样,着实太不好看。”
床榻上的柯澜面色青灰,下巴上的胡渣确实有些长也有些乱,他从堤上下来一连几日也不曾歇过,转眼身死,总该有些体面,才能好生与这个世界道别,与过去的一生道别。
方才柯澜看着自己便在想,若是没有风霁,没有这些事情,他若是被洪水卷走了,又或者是死在匪徒的刀下,谁会在乎他的一发一衣?
衙门里的兄弟们会为他安排妥当的吧。
“你一直在纠结这个?”风霁勉强自己沉了口气,拉着柯澜的手将他拽出来,给柯澜塞了一面小铜镜:“你自己看。”
柯澜皱了皱眉,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人是他没错,却与那肉、身一点不像。
铜镜里的人是柯澜自己的眉眼模样,却是面容白净清隽,既不憔悴灰暗,也不邋遢粗鄙,甚至精神奕奕、丰神俊朗的。
“我?”柯澜指着自己,问着风霁。
风霁点头:“身魂分离,脱离了皮囊躯壳,你的魂魄就是你最本真的模样。”
风霁指了指铜镜里的柯澜:“你!没死!”他嘴皮子都快说破了,这是最后一遍,他绝对不会再说了!
柯澜张了张口,没说话。
风霁环抱双臂,定定看着柯澜说道:“你五官端正、鼻梁挺直,是谓为人正直;天庭饱满、灵台清明,是谓秉性纯善;眉目俊朗、眼神透彻,是谓天资聪颖;气宇潇洒、风度尔雅,是谓品性端正……”
风霁几乎是毫不吝溢美之词地将柯澜从头夸到脚,却令柯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一般这样的灵魂到了地府,再下轮回多数能投个好胎,不是帝王将相,也该是个富贵闲人,而你,恰相反,孤星命格,父母早丧,无依飘零,年纪轻轻生活满是辛苦不易,身上血杀之气浓烈,甚至不能寿终正寝。现在送去了地府,不仅要为前世杀孽受刑,下一世依然孤苦,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柯澜听得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灵魂是该如何模样,又与自己这一生如何过活有甚关系。直到风霁出现,经过了许多事情之后,他才渐渐发觉自己可能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平凡,但始终风霁和崇光都未对他说明。
现在风霁说这些话,是为了激他求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我想知道。”柯澜说。
风霁哼了一声,却不打算告诉柯澜:“明日之前,你必须做个决定。”
柯澜看着风霁没说话,他知道风霁不会轻易说明白。
风霁以为柯澜愣着不说话,是因为不晓得时辰,酆都昼夜难分,他竟有些气糊涂了。
风霁抬眼看了看天,道:“现在已是亥时。”
柯澜也看了看天,看不出来那条银色的天河有如何变化,能瞧得出时辰,只微微点头,应了风霁。
“我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黎衍是不是已经出发去回灵峰了,这一来一回煞是耗时,风霁倒想自己回去,可惜他的法力还是微薄的很,实在让他烦心的很。
“约莫两个时辰。”
风霁看着柯澜:“这里昼夜不分的,你倒是清楚时辰?”他问的时候没想太多,更像是问自己而不是柯澜,却不想柯澜应得这样快。
柯澜一愣,道:“做捕快总要学些小技能。”
“学测算时辰做什么?”
柯澜一丝犹豫过后才说:“夜里缉盗、山林捕兽,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柯澜是个寻常人,活在一分一刻一个时辰里面,风霁则恰恰相反,对时间总是默然,闭关的时候可能一闭眼一睁眼就是百年。
风霁静默片刻,忽而问柯澜:“从未听你提过你自己的事情。”他对柯澜其实知之甚少。
柯澜有些惊讶,风霁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些,自己的过往实在平凡的不值一提,他在乎?
“你知道我父母早丧,知道我孤苦无依。”柯澜在问,却说出来的并非一句问话。
风霁道:“七娘说的。那夜你一直未回,七娘大约觉得我太安静,便说了许多,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关于你的事情,她简单说了两句,但似乎是顾及你,也未多说。”
柯澜轻轻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原也是些不要紧的。统不过父母早丧、孤苦无依八个字。”
“你……”风霁面对柯澜简直无话可说了,他以为自己是个孤傲的神君,如今遇上个沉闷的凡人,竟感觉自己要被生生气死了。
柯澜轻笑着,说:“怕你讨厌我啰嗦。”
“你还认得啰嗦二字?真不容易。”
柯澜走近一步,轻声温言说道:“生世可怜的人太多了,我并不想被人同情,自己的事情也实在无甚可与他人言说的,并不是故意要瞒你,更不想惹你不快。”
风霁叹了一声,“我要出去走走。”
柯澜看着他,又听风霁说:“你可要一起?”
柯澜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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