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太太话糙理不糙,人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宝缨大概是受了老太太的点拨,脸上呼之欲出的“我,一个没得感情的贵夫人”。按大邺的礼制,临出阁的喜帕盖头得自己绣,美名其曰讨彩头,宝缨随口将这件事交代下去了。
麻衣听后主动请缨:“府上都说姑娘的女红出了名的好,一手苏绣出神入化,那……奴婢献丑了。”麻衣熟练的一转话锋。
棉衣正要劝阻,宝缨扔了一袋金叶子出手:“绣好了,便赏你。”
麻衣日夜赶工绣出一方春花图,棉衣看完问她:“你为什么不绣鸳鸯戏水呢?”麻衣答曰不会,棉衣陷入沉默。
宝缨看了之后道:“我看着能入眼。”
麻衣乐呵呵的数起生平第一次收到的金叶子。
*
过了两日,孟贵妃邀上宝缨,同去城郊的栖音寺上香祈福。
官道上一早封了路。
孟贵妃等到宝缨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一见跟在宝缨身后的孟微月,讶异道:“五姑娘怎么来了?”
宝缨在栖音山鸟语花香的树荫里行了礼,听孟微月答话。
“我小娘这几日染上风寒,我禀了老太太,老太太让我顺带跟着来的,老太太之前也说要来的,大娘子汪氏家里来亲戚,老太太留在府里见客了。”
孟微月今日穿了身桃红的缎花罗裙,看得出她连颈上都特意敷了粉,孟贵妃略失望的摇头:“你穿蔚蓝会更衬你些。”
孟微月被噎住,爬着石阶进庙的一路上成了闷葫芦。
孟长夫膝下有二子四女,崔小娘怀的第一胎早夭,汪氏生的二郎成了家中唯一男丁。宝缨去祖宅住了三年,孟贵妃却还是和宝缨来往最多。汪大娘子养出来的一对金花小时候讨喜,三姑娘长大了不爱说话,四姑娘活泼,却和孟贵妃聊不投机,庶出的五姑娘太会守规矩,就像三姑娘四姑娘爱听汪氏的话,五姑娘也是事事听崔小娘的。
孟贵妃的肚子没动静,不是没想过要过继一个女儿养着,比如宝缨,挺招人疼的孩子,免得在孟府给养小家子气了,和汪氏提了,不咸不淡的妯娌关系更淡了,汪氏没肯,孟贵妃便没有再提。
姑侄三人在大雄宝殿上香。
孟贵妃摇着签。
竹签子掉下。
“大喜,上上签。”宝缨上前捡起。
“我去解签。”孟贵妃道,“陛下这些时日不知怎么的,到了吃药的时辰丢了魂儿似的。”孟贵妃找住持解完签,匆匆启程回宫,说是以后要敦促陛下老实喝药。
宝缨和孟微月没急着下山。
孟府马车停在半山腰,孟微月要去挂平安锁。
栖音山上有一棵千年古树,用百姓俗话称为姻缘树,上面系着往来僧侣香客的祈愿符带,红绸飘飘。
孟微月在庙里求了两块锁,一块是自己的,宝缨问她另一块,孟微月道是崔小娘的。
宝缨瞄到上面的崔字,不再多问。
“都说栖音寺的平安锁很灵验,好事成双,求一双灵,求姻缘更灵。”孟微月试着去够近前的树梢,“你怎么不给自己求对锁?”
宝缨道:“你不是也要出嫁了么?为什么求的是自己和崔小娘的。”
孟微月费尽力气没够着。
求了平安锁,自然是想往高处挂的。
棉衣个头是这里最高的,上前帮孟微月拽下一枝树杈,孟微月感激的看她一眼,用一段祈愿符带将锁系好。
宝缨仰着脸,看婆娑树影的光,枝如虬龙里,看不到头。
宝缨想起来,自己是求过平安锁的。她的锁和苏起的系在同一道红绸里。
孟微月不知她心里所想,以为宝缨存心拿婚事做比较,自己无疑是嫁的没她好,有些蹩脚的道:“我听说啊,京里的说书先生讲淮上侯加了段新的绎文,说苍龙门最近蹊跷得很,一到夜里就闹鬼,之所以苏起会在苍龙门雕像成塑是为了镇风水。谁不知道苍龙门是淮上侯的出山战场,当年野火一役后白骨遍野,头颅成山。”
“……苍龙门真的闹鬼么?”宝缨只是问。
“说不准咯。”孟微月想起崔小娘和自己说过的话。
宝缨对外记在大娘子名下,大娘子对三姐四姐什么样,府里有目共睹,崔小娘说宝缨十有八九是大娘子的陪嫁丫鬟怀上的,孟微月起初不大瞧得起宝缨,自己在府里谨小慎微的度日,以为宝缨会和自己同病相怜,宝缨并没有这个自觉,后来正因为孟长夫和大娘子都忽视六姑娘的存在,孟微月才稍稍多了那么点分量。
宝缨当真不是嫡出么?孟微月想看到宝缨会过成什么样,却又怕看到宝缨过的比自己如意。
若自己是大娘子生的就好了,也用不着会妒忌人。孟微月有时候会这样想,可是崔小娘待自己才是真心,她甚至想问问宝缨有没有过类似纠结的念头。
“毕竟从前清平侯府的小侯爷凭着一张好皮相就能在京里横行霸道,不知有多少姑娘偷偷摸摸将自己名讳和那样的人物挂一块儿。”孟微月系好锁。
宝缨抿了抿唇,没作声。
孟微月道:“我记得是小时候吧?唯一一次姐妹们一起进宫。陛下给独女嘉定公主选伴读,孟贵妃想借着生辰宴让我们露个脸。三姐当晚丢了陛下赏给孟贵妃的荷包,怕挨骂,如今想想是我们没见过世面显得太蠢,怪不得嘉定公主一个没看上。我们陪三姐偷偷去找荷包,碰上离席的苏小侯爷,他问我可是庶出,我答是,他便再没和我说过话,倒是和三姐多说了几句,三姐年长出落的早,四姐性子讨喜,苏小侯爷当时亲口夸过一句。六妹妹有印象么?”
“不记得了。”宝缨立即作答,“我说呢,好端端的,你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孟微月苦笑:“也是,像六妹妹这么标致的小美人,要飞上枝头了,哪儿会记得这些?”
宝缨有点想劝她去找老太太聊一聊。
关于苏起,宝缨当然知道。
那时候都是说清平侯这一对上阵父子兵如何,说到苏起也是用清平侯之子来表述,权色乡里长出来的天之骄子,仗着一脉单传,眼高于顶。
孟微月凑近,拉着她小声说:“将来六妹妹成了亲,等六妹妹的郎君平步青云,淮上侯可是要跪着给你叩头的。”
“五姐姐说笑了。”宝缨淡淡道。
从栖音寺回孟府的当夜,宝缨梦见她和苏起那段冤孽的最初,十九岁的苏起噙一抹慵懒又玩世不恭的笑向她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