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严行渊轻蹙起眉心，试图拨开我的手，“你快走……那帮疯子炸了研究所，刚才的爆炸……只是第一道，再不走……你就会死在这里。”

严行渊半身是血，工作服几乎全变了色，满是层层叠叠的血迹。我不过扶了他一下，就已经沾了一手的血，也来不及细思他刚刚说了什么，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人狠狠剜了一刀似的，连扶着他的手竟然都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这臭小子，分明伤得这么重，却还是死不承认，说句实话会死吗？

我不管他的反应，一手勾住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一路跑回我停车的地方，现在能见度如何我也全然不关心了，只要能带着严行渊离研究所越远越好就行——

“安潭，你为什么要带上我？”严行渊被我搬上副驾，脸上竟还是一副我欠了他五百万的冷冰冰模样，“都叫你走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聋了吗？”

他这话一说，便撩起了我一肚子的火——小兔崽子，半小时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没人敢动我”吗？？可现在却为什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真当自己有一副钢筋铁骨，百毒不侵，发这种命都不要了的疯？

我将车速尽可能地提高，等到离开研究所五百米开外，稍微安全些了，先前心中的烧腾的怒火却早已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熄了大半——一腔怒火碰到余光里严行渊血色全无的脸，竟然溃不成军，只剩下一碰飞灰。

我无奈道：“姓严的，你哥我好心好意回来救你，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骂我？”

严行渊：“……”

“怎么，回去交涉失败了？”我问。

严行渊白了我一眼，沉默片刻，才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我放走了你，而研究所内的‘蛛巢’病毒消失了。他们以为是你带走了，为了防止研究所的秘密泄露，他们干脆启动了自毁装置。”

“‘蛛巢’消失了？”我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层变故，有些吃惊，“是你做的？”

“不是。”严行渊说，“研究所内部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这一次我之所以能救你出来，除了我提前策划，其实也是借了有人想内部洗牌的东风——”

我：“你说什么？”

“研究所的背后，是几家药物公司的高层在出资维持。为了监控项目进程，这些公司高层纷纷往研究团队中安插了自己的人。”严行渊说，“也就是说，研究所内的人基本可以分成三派：一派是对‘蛛巢’项目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他们无权参与核心项目；一派是药物公司安插的人，负责定期向高层汇报研究进度，比如你之前见到的于副所长；还有一派便是研究所自己的人，比如我、俞青阳、和杜怀渐那个老东西。”

“高层一派以利益为上，而研究所一派则以研发目标为先，这两派因为目的不同，长久以来已经在很多决策上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见。而高层一派因为是出资人，往往占有绝对的优势，迫使其他人不得不遵从他们的意见。”严行渊说，“杜老头早就对他们有意见了，如果我没猜错，‘蛛巢’就是他拿走的，想故意挑起争端，借机清理掉高层一派的人。”

“我虽然知道杜怀渐早就看那帮人不顺眼了，但没想到他行动的这么快……”严行渊说，“我回去的时候，杜怀渐以‘蛛巢’消失、‘实验样本’逃走为由，说研发团队内有叛徒。根据研究所机密项目的最高条例，保密性优于一切——因为如果项目被泄露出去，无论利益还是研发目标，全都会打水漂——他启动了研究所的自毁程序。”

我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所以今天如果我没走，他同样会以‘蛛巢’消失为由，说团队内有叛徒，R436项目的资料可能已经走漏，从而借此炸了研究所？”

“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炸毁研究所、放弃出资方的援助，他这么做，只能让基因改造项目彻底终止……等等——”我突然想起来，杜怀渐最近半年好像经常出差，严行渊也曾和我模糊地提起过，说杜怀渐是在与多家药物公司协商赞助与投资，这么一想，那便还有一个可能性，我问，“难道……”

“看来你猜到了。”严行渊淡淡道，“研究所的真正规模，并非仅限于你见到的那样——杜怀渐在研究所正下方二十米深处，秘密修建了三层地下室；他这半年里时不时地出差，为的就是与各家药物公司签署新的项目研发投资协议——项目拨款三个月前就到账了。”

“如你所说，‘蛛巢’的研发项目持续了十数年，本来就已经到了最终阶段，杜怀渐是个聪明人，大概早就算好了完成项目所需的资金数额。”我想了想，说，“现在钱到了，新的地下实验室也已建好，看来他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你我这一捧东风了。”

“他的计划很隐秘，大概只有研究所派最核心的几个负责人才知道，”严行渊默然片刻，才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杜怀渐在启动第一道自毁程序前，提前将研究所派一小半的核心研究员转移到了地下一层，而高层派的研究员则对此全不知情，他们和其他人一起留在了地面上。”

留在地面上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些人……在刚刚的爆炸中被炸成了碎片。

一场爆炸，将眼中钉与许多无辜的人一道除掉了，而出资支撑研究所的几家药物公司也会因为这场爆炸被问责，从而陷入巨大的麻烦。

杜怀渐此举，一箭双雕，却残忍至极。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安潭，”严行渊忽然道，“研究所的自毁程序还没有结束，第二道爆炸，破坏力会比刚才的更大，波及范围也会更广——但……我有一个办法，有五成的把握可以提前终止自毁程序。”

我问：“什么办法？”

严行渊：“按照杜怀渐谨慎的个性，研究所的控制系统一定并非只有一套，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装置了第二套，以便远程操控。”

“车换我来开。”严行渊一边说，一边突然凑近我，在我耳边低语，“虽然只是推测，但我想一定在那几个地方之一——”

我白了他一眼：“不行，伤患在我这里没有开车的资格。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去——你干什么？！！！”

严行渊在一刹那解开了安全带，同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感到他身上常有的那股冷淡的花香徐徐地逼近我的鼻尖，冷淡又决绝：“安潭，你——”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我猛地拨开严行渊的手，目光顺着他沾满血的手臂一路延伸，视线尽头的余光里隐约看见一截冰冷无情的针管：“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不知名的液体瞬间顺着血液扩散全身，四肢骤然脱力，严行渊轻而易举地又将手覆上我的双眼，温热的吐息骤然凑近，仿佛隔着手背……对我印下了一吻。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却一改往日的冷淡无波，一字一句咬唇切齿，虽克制却难抑：“……没什么。安潭，你只是做了一个梦。我知道这是一个糟糕的梦……但你马上就会醒了。”

“安潭，其实我对你……”严行渊语音减缓，骤然改了口，“不，没什么，你最好什么都别知道——你也什么都不需要记得。”

耳畔一道炸响，障目尘烟中，严行渊的脸在我眼前乍然模糊了起来，连同着三百个日夜的记忆，在灼天的火光中烧成了一缕青烟，消散不复从前。

“安潭——”耳边传来他最后的语音，冷彻中带着一分缱绻，敛尽柔情，“我……”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从现在，到永远——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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