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怎么说得这么坦荡？说换机就换机的？对我这个主人就没有一点爱惜不舍之情吗？？？

肚子在此时发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没吃晚饭，于是我一巴掌拍亮了照明，冲着刚合上的房间门喊：“等等！0186！你给我回来！”

本大爷守了五秒钟的空房，结果发现0186没有一点要回头的迹象，只好压着一腔不满打开门跟了出去。

我心道，园亮科技的产品简直有毒，煮饭小能手不煮饭就算了，怎么现在脾气越来越怪了，还一言不合就走人的？不怕饿死我这个主人以后没人给他交电费吗？！

“你你你你在干什么？”哪知道我刚顺着旋转楼梯拐过来，就看见0186的身影出现在了半透明的厨房门后，前一刻我还在腹诽他不做饭，没想到竟然被光速打脸，我差点一个没站稳从楼梯上摔下去，“你居然在做饭？”

海蓝色的渐变玻璃门哗啦一下滑开了，0186背对着我，正在切菜，他说：“嗯。”

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忍不住扫了一眼窗户。

0186：“已经十二点过了，不建议你现在出去对太阳进行观测。”

“不过根据气象局发布的报告，综合最近五百年的历史数据，未来十日内太阳从西边升起的可能性等于零。”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

0186回答得十分迅速：“来不及。”

我：“行了，你闭嘴吧。”

五分钟后，0186从厨房里端了一碗面出来。

我在餐桌边坐下，尝了一口，味道说不上有多好，但也说不上坏，不过比起之前的几次有点进步。我问他：“今天怎么想起来做饭了？”

0186以前是从来不做饭的，一是因为我呆在学校或者实验室的时间很长，每天除了早餐，几乎没空回家吃；二是因为家里配备了好几个自带做饭功能的小型辅助AI，他只需要选好菜单，然后把食材扔进去就行了。

但不知为什么，0186前一段时间忽然开始亲自做饭了。家里的炊具常年没人用，光是清扫和购置新器具就花了大半天，他倒也不嫌烦。

0186：“哦，最近没什么事。”

我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一个智能管家，每天要做的就是指使其他小型AI干活，自己就像个监工，的确挺闲的。

于是我顺口说：“做做饭也挺好，免得你老摧残我房间里的DNA模型。”

0186在我对面坐下：“你又组装起来了？”

我冲他摆摆手：“还没有。不过它究竟哪里惹到你了？你就不能放过它？”

0186低了低头：“系统评级C-，属于过低评级，不推荐使用。”

我：“……系统什么、什么玩意儿？”

0186：“我附带的评级系统，任何被评为C及C以下的事物都不推荐接触或使用。”

我：“还有什么是C及C以下的？”

0186：“氨基酸结构图，修剪草坪，伍仁月饼，香菜牛肉面，香菜排骨面，香菜鸡丝面——”

我感觉再听下去可能会出现更奇怪的东西，于是赶紧叫他闭嘴：“够了够了，我是叫你列举，没让你穷举。”

0186依言闭了嘴，只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把面吃碗汤喝光都再没说一个字。

我一边漱口一边看着忙忙碌碌的洗碗机器人，心里琢磨着0186今天一天好像都很安分，没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0186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条长腿随意交叠，大概是因为才从厨房出来，黑衬衫的袖口仍挽起一半，露出一截白皙有力的小臂；衣扣也松开了两颗，从我所站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一对若隐若现的锁骨。

我移开目光，面不改色地走过去，也跟着坐在他边上：“你看电视？”

一开口，嗓音竟然有点哑，我赶紧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咳，我是说，你最近怎么也看起电视了？”

说完才我意识到这就是把上一句扩写了一遍，蓦然有点尴尬，于是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0186：“……要喝水吗？”

我：“……”

“不喝。”我赶紧岔开话题，“你倒是真闲。我上一次闲得看电视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0186转过来看着我：“六年前？”

这话说来有点长，我想了想，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旧研究所爆炸那天。当时我正在开车，离爆炸点隔了十七八条街，都还是能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然后眼前瞬间就一片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0186听了没什么反应，可能是在信息库中搜索资料。我继续说：“空气监测局当日报告显示，爆炸后的空气能见度骤降到了半米。”

0186罕见地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只是问：“然后？”

我朝他摊了摊手：“然后老子就撞车了。去医院躺了小半年，天天看电视，出院的时候广告我都能点播背诵了。”

0186：“哦。”

我：“你怎么这么冷淡？”

你主人都出车祸了，很惨的，断了三根肋骨一条腿，你怎么还能这么云淡清风地看电视？

你的良心、不是、你的操作系统不会痛吗？！

0186突然凑过来，和我的脸只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不是、散热的废气吹在我脸上。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那你希望我热情一点？”

我：“……”

妈的，动不动就犯病，简直是猝不及防。

“不。”我熟练地推开他，他的黑衬衫上立刻出现了一丝褶皱，“我希望你自检频率高一点。”

0186顺从地退了回去，目光也退回到电视上——新闻播报员正目不转睛地对着稿子念一项提升人体机能的研究结果，我随便听了两耳朵，感觉纯粹是在瞎扯淡，估计0186也不是真的在看。

“我回去了。”我走到楼梯口，这一次与以往不大相同，0186并没有目送我上楼，他仍然面朝着电视，竟然还动手换了一个台，“明早记得叫我。”

0186好像是嗯了一声，可能声音不大，又隔着口罩，反正我是没听清楚。我隐隐觉得他哪里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略一思虑，觉得也许是自己被他最近的反常搞得有点神经衰弱了，便没再往心上去了。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好。

可后来，在我失去他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我每回想起这一夜，便恨不得冲上去扇自己十个响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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