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珠似的泪一颗颗从眼眶涌出,划过白如玉的皮肉,凝聚在尖尖的下巴处。她海一样包容一切的眸子被水润湿,里面满满都是央求。
程荣几乎在看见她眼泪的一瞬间就收手走了过去,程一骄自知自己犯了大错,虽然最后程荣没有打他,但自己还是乖乖的在客厅跪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程荣在女人不停扯着他袖子的时候低咳了一声,程一骄才明白地站起了身,双腿几乎没了知觉。
后来程一骄上了小学,有天放学他和范平走在回家路上讨论着老师上课讲的故事的时候,范平说老师说的小美人鱼的故事绝对是真的,他就听他奶奶说过以前香沙村祖辈上的男人都是娶人鱼当妻子的,人鱼长得比电视机里的大明星还漂亮,就是不会说话,也走不了路,走起路脚底就钻心般的疼,所以人鱼的丈夫也就不怕她们跑了。
程一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范平见他真信了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我骗你的,哪来的真的人鱼啊,你见过吗?反正我住在海边儿呢都从来没有见过。
程一骄登时就想反驳我妈妈就是,长得超级好看,而且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但是话到嘴边他就跟被掐住脖子一样没了声,他想起父亲对他冷冷的警告,父亲似乎很讨厌别人知道妈妈的存在……
“不吃了?”同记忆一样冷硬的声音,程一骄看着男人将女人嘴角的豆浆渍一点点擦拭干净,又抱起她回到他们的卧室——有食物摆在一旁,消遣的十字绣搭在腿上,什么都有但却没有自由的卧室……
程一骄猛地眨了眨眼,将脑中的阴霾驱散。他喝完最后一口已经有些放凉了的豆浆,站起身对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爸,妈,我先去学校了。”说完便抓起。
香沙村的房屋民舍是清一色的骑楼建筑,二楼是住房,一楼要么是商店要么用来堆放自家堆放杂物。
程家的一楼是程荣开的一个杂货店,主要卖一些渔具和方物。
程一骄熟练地跨过地上摆着的铁具,用脖子上挂着的金属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转,背好书包一把推开了门。
“骄骄,”那道从小听到大的、永远无法摆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煎饺……”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啊?你……”程一骄发出一道气音,他甚至懒得再与他开口。即使说过千万遍不要那样喊他,不要再天天跟着他,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不要再自顾自地对他好,但每次他都会答应说好,转过身又骄骄、骄骄地叫他,又自以为躲得很好其实明显得他都气得想笑地在远处看着他。
“骄骄?娇娇?这么娘的叫法也只有你这种娘们儿一样的人才想得出来。”这句话倒是说得有些无道理了。
任凭谁来看,叶展翼和程一骄站在一起,能称为“娘”的也该是程一骄——
即使他留着寸头——完全展露出的脸部轮廓却极为秀气,即使他是小麦色的皮肤——天天打篮球刻意晒的,即使他做了所有能增添“男人味”的事情,但刻入骨的基因,无法改变的一米七,还是让他在叶展翼面前显得“更娘”。
但是程一骄说叶展翼娘也并非不无道理,叶展翼长相阴柔,黑色的碎刘海撘在他额前,整个人显得莫名乖巧,他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不疾不徐的,怎么看都是没脾气的好学生模样——
如果程一骄没有不小心撞见他拿着钢管狠狠往一个小混混脑袋上劈过去的那副画面的话,如果叶展翼没有在班里男生都迅速抽条的时期他的身高依旧独领风骚的话——那确实是挺“娘”的。
“骄骄,你今天比昨天晚出门两分钟哦。”看,他又在自说自话了,真是让人无比,无比——“骄骄,那里……还疼吗?”
程一骄猛地转身,叶展翼来不及收步,捧着的塑料袋被甩飞的书包打落,划过一道漂亮又残忍的弧线,袋子里装的煎饺落在地上瞬间就沾了灰尘。
“滚。”程一骄皮肉纤薄,于是额上的青筋凸显得更加分明。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字,炽着火的眸子盯着那个无措的人,眼神充满警告。
不等那人反应,程一骄就头也不回也走了。书包斜挂在他右肩上,步伐几乎是逃离般的快。
叶展翼手无意识地捏紧了两侧的书包系带,他低下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煎饺,神情呆呆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起了一大早炸的饺子就这样变成了一堆垃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