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盈好话说了一箩筐,实在找不到银子,迫于无奈才把头上唯一一个银簪子给了伙计。那银簪子是她仅有的首饰了,本来她想留着撑个门面,避免去姨母家太过寒酸,虽然她已经的确很寒酸了。但事到如今,不拿也不行了。却不想那伙计咬了一口,说银子太薄,还是个空心的,只能抵一半,于是谢盈和谢垣姐弟二人只好到后厨洗碗去了。
“姐姐……”谢垣有些内疚,低头猛洗碗碟,洗得一脸泡沫。谢盈揉揉他的脑袋,叹了口气:“你这个小鬼,哎,也是我有负爹娘临终嘱托,亏待你了,你还饿不饿?”她瞥见厨房最里面放着一碟枣糕,想着或许可以顺手牵羊拿一块。
“我不饿了,姐姐,一会洗完去姨母家吃吧。”顺着姐姐的目光,谢垣也看到了那碟枣糕,他使劲咽了口水,却意志坚定地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赶紧洗完,办正事要紧,谢盈心想。她洗完了一盆碗筷,端着满盆水就走了出去,院子里很僻静,她懒得走远,顺手一扬,一盆洗碗水就扬了出去。
水扬出去的瞬间,有人推门走了出来,那盆水结结实实地浇在了那人的身上。
谢盈有些不知所措,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怎么净碰上棘手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她大声道歉,声音却越说越低,皓颈低垂,目光触及处,是一双黑底金色麒麟纹的皂靴,看材质乃是上等丝缎,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有种要死掉的感觉。
“你要盯着地面到死吗?还不赶紧下跪给本少爷道歉,蠢女人。”头顶上一个声音怒吼。
谢盈下意识抬头,眼前人一身朱红色直缀,已经被全部淋湿,额前发成了一缕一缕,条理分明,水滴正顺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往下淌,一片菜叶子黏在眉毛上,样子说不出的狼狈。这人吼得很大力,但这样子却半分气势也提不上来,想他平时肯定呼风唤雨惯了哪里会有这样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谢盈脑海忽然闪过龙游浅水遭虾戏这样的诗句来,下一秒她听见自己笑出声来。
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笑,她有些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步一步往后退,待退到厨房门口,她拉住已经惊呆了的谢垣,一路小跑去了后门,并没有遇到什么阻隔,两人一路狂奔,上了金陵的主道。
“姐姐,那个……刚才不会有事吧,咱们就这样跑了?”在一个胡同的拐角处,大声喘气过后,谢垣问得有些怯生生的。
跑得太急太快,谢盈感觉心似乎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嘴里有股淡淡的腥甜,似乎要呕出血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说出话来:“跑了没事,不跑才有事,在那等着,不傻啊,阿弟!”她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戳在了他的额头上。
“哦------”谢垣有些似懂非懂,想说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爹爹说做人要诚实厚道,自己犯了错要用于承担,可是转念又想起爹娘临终时的嘱托,要他好好听姐姐的话,他困惑了一下最后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谢盈不知道自家阿弟这会小脑袋已经转了好多个念头,她往外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追上来,才站直了身板,整理了一下衣着,顺便理了理头发,又看了看谢垣,确定没事之后,她拉起他的小手。
“走吧”,她说:“去姨母家。”
提到金陵城,就不能不提到朱家,朱家先祖当年救驾有功,朝廷特此赐了朱家先祖承恩候的世袭爵位,在金陵为朱家划了一块封地。自此朱家就在金陵城落地生根。当今小皇帝上位时,为巩固老臣之心,也为了表示皇恩浩荡,在五年前游金陵时,特赐了一座山庄和一块牌匾给朱家,号称天下第一庄。
从那一年开始,朱家的产业迅速扩张,成了金陵城第一的霸主。
谢盈站在承恩候府的台阶前,抬头看着上面挂着的两个大字“朱府”,想起她娘临终时说,承恩候朱烈性情敦厚,为人较为刻板,但毕竟是男子,与她接触不多,她以后只要讨好承恩候夫人就可以了。
她看着这肃穆庄严的大门,隐隐有种不安,一路上支撑着她来金陵的勇气渐渐消失殆尽。在路上同谢垣说话,还姨母姨母叫着,现在只是站在大门外就觉得有些心虚。他娘当年攀上这样显赫的亲戚,硬是同人家做了姐妹,多年也不来往,也不知道人家如今认还是不认。她回头看了看,眼巴巴看着她的谢垣,阿弟一路随她风餐露宿,曾经圆润的脸蛋已经瘦出了尖下巴,整个脸都灰扑扑的,她忍不住心疼,终于下定决心上前去扣门。
很快有人来应门,守门小厮上下打量了她二人一眼,倒也没有流露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问道:“你要找谁?”
谢盈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他,说要转交给承恩候夫人。
那小厮狐疑地看了看手中的信,留了句:“你们在这等着。”然后当啷一声匆匆关了门,进去了。留下谢盈在外面兀自忐忑不安。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门又开了。那小厮轻唤她:“夫人叫你们进去。”
谢盈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她微笑起来,牵着谢垣的小手,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进了金陵城号称天下第一庄的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