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4日,周五,夜晚;加利福尼亚,杜沐家)
许明山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书桌前,身边的杜沐在他眼前摇晃着手掌。
“终于回过神来了吗?出什么事了?”
“呀……不,没事,大概是太困了吧。我先回去睡了。”
他摇了摇头,回到卧室,随手关上吊灯,脱下外套,静静地躺在床上。刚才那一幕绝对有什么不对劲,“我”呢?自我概念缺失吗?
枕边的床头灯发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他从旁边摸过手机,在歌单中找到《地狱少女》系列,然后暗按下“播放”键。幽寂空灵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少女的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第一首歌是《血色蔓延》。袅袅余音萦绕在卧室中,悦耳的声音不绝如缕。
许明山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不甘心啊……”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的心灵中就萌发出种种奇怪的想法,它们深深地根植于灵魂深处。当他站在镜子前的时候,镜中的人影就像是位熟悉的陌生人一般,无法勾起丝毫“这是我”的念头。
从表面上看,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似乎是[自我概念缺失],但他却十分清楚其中内在的原因——名为“我”的存在,或者说意识之类的东西,在这具身体里躁动不安,无法克制地梦想着要挣脱出去。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于许明山在阅读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书籍时,它就像怪兽般吞食着知识而成长。他知道自己的智商不低,可也不算是真正的天才,但即便是秋山空那种真正的天才,不,应该说是鬼才、怪才,他们依然受限于缓慢神经信号传递速度,以及演化而来的、原始的脑。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十多年来飞速发展的科学技术,特别是秋山空等人研究的认知科学领域。是的,以现今的科技发展速度,要不了不久,我就能摆脱这脆弱的凡人之躯!
他又回想起数分钟前和杜沐分享作品时的激动心情。快乐吗?当然快乐。但是……或许这一切在成为非人存在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他了。神经系统终究不能被简单地概括为二进制,而另一种生命形式即便高出一筹,也很难完美支持现有的心智。
“刘若雪吗?原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啊。”
他关上床头灯,翻了个身,被子紧紧地裹着身体。
……
(许明山的梦境)
天空灰蒙蒙的,阴暗的天穹仿佛倒扣的灰色大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学校笼罩在朦胧的迷雾中,校园内的景物就跟蒙了层纱似的。而从铁围栏的缝隙往外看,却只能看见一片雾海。
许明山浑浑噩噩地行走在校道上,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老旧的广播放着断断续续的放学铃声,离开教学楼的学生们行色匆匆,各自往宿舍或食堂走去。
他想了想——不,也许根本就没有思考——跟着人流进入宿舍。这是一栋奇怪的建筑物,其内的通道像蛛网一般四通八达,楼梯歪歪斜斜,走廊的拐角毫无规则可言,甚至不是常见的九十度。
许明山在宿舍的房间里愣了一会,然后顺手从外表肮脏破旧的铁柜里取出衣物,朝着印象中被称为洗浴室的地方走去。那是个莫约一米见方的狭小空间,两面墙壁和门形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结构设计煞是古怪。洗浴室内没有灯,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
他迟疑片刻,将手头的衣物扔回柜里,转身向食堂走去。大概是由于宿舍内过于复杂的缘故,他独自走在阴暗的通道中,而没有邂逅任何一位同学。
许明山在大妈僵尸般的死鱼眼注视下打了碗米线,小心翼翼地端着它找到座位坐下。身边的学生们无不在低头用餐,没有人互相交谈,筷子撩拨和咀嚼吞咽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中。
食堂打饭窗口那面墙壁的正中央上方有一个挂钟,但此刻似乎因故障而停止跳动。他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便投入机械般的进食活动中。不知道过去多久,碗内的米线丝毫不见减少,他的胃也完全没有被填满的感觉。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许明山放下碗筷,低头看了看双手上斑驳交错的掌纹,然后喃喃自语道。他随即信步走出食堂,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食堂内的员工和学生对他的举动熟视无睹,没有人试图对他遗留的碗筷作出指责。
天色在他踏入课室的时候彻底转黑。走廊的吊灯据说是年久失修——这时他完全没想过是据谁的说法,总之现在教学楼内部是沉沦在黑暗中。初二2班的课室里坐了不到一半的学生,他穿行在同学们的座位之间,最后来到位于后排的自己的座位。
“我应该认识他们的……可是真的想不起来名字啊。”
许明山低低地叹了一句,从书包里取出习题本,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关人一样开始埋头书写。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但他并没有可供参照的钟表来确认时间。他写啊,写啊,一行行的笔迹出现在习题本上,可他怎么也想不起前一刻写下的东西。
“唔,有点想去厕所了呢。”
他站起身来,环顾昏暗的教室。天花板上的吊打摇摇欲坠,暗黄色的灯光没有丝毫温暖可言。出乎他意料的是,课室里的学生只剩下莫约三分之一。
“诶?其他人呢?”
“不知道。”
许明山摇摇头,推开教室门。室外的阴影似乎有着莫大的威能,将教室内的光线死死地压制在直径不足一米的半圆里,更外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隔壁班的课室门隔着不到两米,可从这边望去只有深渊般的漆黑夜幕。情况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隔壁的3班,有人吗?”
他将双掌靠在嘴边,对着三班的方向喊道。他的声音吞没在黑暗中,而预想的回复并不存在。
许明山的双腿开始微微颤抖,但他轻轻咬了咬舌尖,勇敢地朝黑暗踏出脚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淹没在冰冷的海水中,阴阴冷冷的气息顺着口鼻钻入体内,五脏六腑似乎都为之冻结。
“不,不!”
脚下的地板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他的身躯在无尽的深渊中不停地坠落,坠落。
……
(2013年10月5日,周六,凌晨;加利福尼亚,杜沐家)
许明山猛然惊醒,睡衣被冷汗浸透,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很是难受。他看了看床头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早晨6点23分。
“刚才的一切……是做噩梦吗?”
他从床上坐直身子,自觉精神饱满强健,眼眸中的精光仿佛要化作实质,毫无噩梦后的虚弱或头疼。他的脑海清明无比,原本晦涩难懂的数学纷纷朝他敞开门户,复杂模糊的劲力运转也似乎水到渠成。
“那个学校……唔,不是秋兰啊,但隐隐约约的又感觉很像。算了,不过是个梦。”
许明山摇了摇头,抛开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衣柜里翻出换洗的衣服,然后提着它们来到浴室,开始清洗身体。舒服的温水澡过后,他感到神清气爽,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只是腹中意外地饥肠辘辘。
正因如此,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进行和杜沐晨练,而是在厨房自己做了些早餐。吃过早饭后,他捧起《数学物理方法》,只觉得那些数字和符号们一反常态,格外友好。
……